夜深人静，风月婆娑。
许铃儿的住处是新收拾出来的，叫华越阁。
院子入口处挂了两只莲花灯，被风吹掉了一只。
他刚迈出院子，闷头就挨了一拳。
真的好久没人敢打过他了。
穆璟扑倒在雪地里，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还没站起来，后背又被人踩下去。
“我真是没想到，我心疼了一辈子的妹妹，有一天糟蹋在自己兄弟手里了。”
又可笑又可悲。
穆璟撑起身子，抬头看见许霄弦。
他从小的兄弟。
捏过泥巴，扛过枪，拜过靶子，诉过肠。
此时眼神无比陌生。
“你平时怎么玩儿我都不管你，可是你连许铃儿都动，咱们俩就真的完了。”
许霄弦弯腰揪住他的领子，毫不客气把人拽起来。
“住手！”吴齐听见动静。
见两人起争执，二话不说把刀对准了许霄弦的脖子。
穆璟被勒的声音有些哑，他微微转向吴齐，合眼。
“少主...”吴齐还有些犹豫。
“去忙你的吧。”他说。
他明白少主心意已决，不许自己干预。遂遵命，放下刀离开。
身后，许霄弦这边对着穆璟太阳穴一拳锤了下去。
“你这些年替皇上做的禽兽不如的事情，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但是我怪过你吗？”
他觉得穆璟早就变了，变得重视权利，变得受制于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就该分别的，偏偏他总记着年少的誓言。
许霄弦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想到这些情绪爆发，怒吼到：“我容忍你到现在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兄弟！但是你呢？！”
穆璟脑子里嗡嗡响，眼睛底下一片乌青，没有脾气似的，耷拉着眼皮看他。
许霄弦用力推开他，骂道：“你他娘的还手啊！”
穆璟像喝了酒，颤颤巍巍站不稳脚。
许霄弦一个箭步跟上来，穆璟胸前挨了好几记闷拳，他又咳又喘，却始终不还手。
他进了官场以后没交过朋友，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若不是许霄弦死皮赖脸，他早就是一个人了。
许霄弦手酸疼，看见穆璟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后退了一步，颤抖着质问：“混蛋！你不说话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辩解？”
他低头咧嘴笑了，不咸不淡地说：“事情是真的做了，解释什么？打吧。”
笑的时候嘴角伤口扯开，血往外冒。
许霄弦深吸一口气，一同苦笑起来：“你难道没发现吗，从小到大，所有真心对你好的人，最后都毁在你手里了。”
老郚倾王，聂子杼，宁易公，还有他自己....
他越想心里就越疼，压制不住怒火，再一次扑上前动手打人，不受控制的恶语相向。
“我以前觉得你可怜，现在我觉得，穆璟，你真的活该，活该害死你爹，活该被当成傀儡。”
许霄弦猩红着眼，将这两年的积怨全部倾泻。
穆璟下巴上吃了一拳，脚下一滑，第二次摔在雪地里。
“早在你对师父下手的时候，我就对你失望透顶了。”说到师父，许霄弦突然一激动，拔剑架在了兄弟脖子上“事到如今，咱们两个人的情谊，也断了吧。”
曾经扬言要一起策马扬鞭走天下，最后闹个南辕北辙。
穆璟看着白花花的剑刃，扯出一丝苦笑。
这些年他地位越来越高，可在自己眼里，也越来越无能。
他只是顶着保家卫国的名号，其实谁也保护不了。
“既然我这么禽兽不如，剑都拔了，你杀了我吧。”
许霄弦紧紧攥着剑柄，手背青筋暴起。
“你他娘的好好活着，别让我妹妹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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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越阁里，许铃儿自己取下了盖头，早已泪流满面。
这时有脚步声。
她立刻向门口看去。
进来的人是她大哥。
“别等了，他晚上不可能再来的。”
许霄弦的话掐灭了她最后一丁点希望。
她低头，满肚子委屈却无从开口，因为她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啊：“大哥...”
“是你自己设的局吧。”
许铃儿愕然。
“穆璟虽然是个混蛋，但他做事是有分寸的。”
“我....你早就知道了？”
“不光是我，穆璟心里也清楚。他不说穿你，把罪名背了，是为了给你保存女子的良德。”
“大哥....对不起。”
在女子的呜咽声中，许霄弦抬头看着屋顶，缓缓开口。
“铃儿啊，你已经让大哥，丢了这世上他最好的兄弟。你不该这么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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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庭院偌大，却没有能让他栖息的地方。
穆璟走走停停，两步就得停下歇一会儿，留下一行半深半浅的脚印。
路边灯笼投出昏黄的光亮，光影下盐粒般的小雪纷纷扬扬。
另敌军闻风丧胆的穆将军，此刻被人打的满脸淤青。
他跌跌撞撞行走，像具行尸走肉。
忽然在灯下停了下来。
冲撞了张二姨的顾长洢，被杜掌事罚跪在雪地里。
她露在外面的双手冻的通红，交叠放在腿上，头发上沾满晶莹。
她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也缓缓抬眼，如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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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雪停了，满世界的洁白。
山脚下的院落里，有个小姑娘坐在门前，旁边有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雪人，那是她等许霄弦的时候堆的。
苏悯瑶裹着他给她新买的小斗篷，橘色的，里面软绵绵很软和。
她小脸藏在绒毛里，努力睁开瞌睡的眼，终于看见那个期待的身影。
许霄弦好像喝酒了，在自家栅栏外面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入口，生气地踹了栅栏一脚。
苏悯瑶见状，连忙跑过去把门敞开。
“许公子。”
她伸手想扶着他，被许霄弦甩开：“你...你谁啊，为什么在我家？”
小孩被吓一跳，老老实实回答：“我是苏悯瑶，许公子你带娃回来的啊....”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也不知道记没记起来，哦了一声，摇摇晃晃进屋。
苏悯瑶把门关好，急切地问：“你今天..见到顾姐姐了吗？”
他喝的头昏脑胀，敷衍嗯了一声。
小孩喜悦全写在脸上，又问：“那穆将军呢，他们都还好吗？”
他忽然提高声音：“别给老子提那混蛋。”
苏悯瑶没见过他发脾气，肩膀抖了一下。随后憋憋小嘴，好言劝说：“别这样啊，怎么说穆将军也算救过我一命，而且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小屁孩懂什么啊，废话这么多，吵死人了。”
他满身酒气，凶恶的眼神瞪过来。
苏悯瑶愣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感觉到他生气，立刻就不问了。
“悯瑶....悯瑶给您留了饭菜。”她跑去灶台旁边，揭开锅盖。
“不用了。”许霄弦背过去，朝床铺走。
“公子吃一口吧，还是热的，你身上这么冷，吃了饭就会暖和一点了...”
她端着碗跟在后面，可怜巴巴的想劝他吃一点。
可他今天一点心情也没有，听见她絮絮叨叨更心烦意乱。
“我说不用，听不懂人话？”
许霄弦转身手一挥，把碗打翻了。
她一晚上热了四遍的饭菜，撒了一地。
苏悯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以为许公子是位温柔的人，看来是自己高估了和他的关系。
然后蹲下去捡碎瓷片，忍气吞声，一瞬间像被打回了醉春阁。
小屋里灭了灯，安静下来，她不再烦他。
许霄弦在床上辗转反侧，酒醒了一半。
他转过脑袋，盯着另一头的帘子。
觉得自己过分了，不该拿小孩撒气。
他下榻穿上鞋子，轻轻走过去，蹲在帘子外面，试探：“睡着了吗？”
里面没有回应。
许霄弦深吸一口气，柔声说：“你不是想顾姐姐了吗，我明天送你去找她吧。”
帘子抖了抖，小孩冒出一颗脑袋，使劲点头，眼里闪着光。
见她笑了，许霄弦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宠溺的看着她，好像是在给自己说：“好。”
苏悯瑶看着他转身回去的背影，突然想到：
可是她走了，谁来陪许公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