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就把山贼的事情解决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穆璟每天无所事事。
他无聊的时候,底下那些兵就遭罪了,在大太阳底下训练得死去活来。
穆璟在哨台上放了把躺椅,枕着胳膊,两条腿懒懒散散伸长着。
城墙外面是青翠的原野,风过处草场如海浪般推开波澜,目之所及是日落,余晖下覆满了昏黄。
他问方梁:“这一代怎么匈奴不来?”
“将军,你不记得了?两年前你把北麓的匈奴都打回去了,他们再没来闹过。”
“哦。”穆璟点点头。
过了一会又问:“那一帮子山贼,怎么也不见动静了?”
“山贼不都投降了吗?”
“哦。”
入夜。
可能是因为穆将军实在太闲,有了这样一幕。
他叫来了七八个兵,在城楼上站成一排,趴在女墙上喊话:“对面的土匪嘞,出来打一架啊!”
军营和高赋海的山寨没隔多远,空谷中,回音飘荡。
“寨主,军营那穆将军捎话,让咱把上次那支铜锅也带上。”
高赋海从床上翻下来,骂骂咧咧:“这人他娘的有毛病吧。”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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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昇每过几个时辰,就会围着顾长洢的营房转一圈,把那些不安好心偷窥的闲人赶走。
他们虽不敢觊觎将军带来的女子,但还是难忍心中好奇。
“将军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多看一眼!”
“将军不打死你,我也要打死你。”陆昇挥舞着拳头。
对方瞥了他一眼:“将军让你来看着她的?”
“不...不是啊!”
对方笑得很贼:“那看来你跟我也没什么分别嘛,你敢说...你不想看?”
“看什么看!无耻之徒!”陆昇个子不高,他踮脚,挺起胸膛掩盖心虚。
把人赶走后,他提着篮子绕回了营房前面。
门框上只挂着一张帷布,他若是想看见什么,轻易就能进去。
陆昇叹了口气,在门口蹲下:“顾姑娘,饭菜给你放在外面了。”
屋里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又停下,她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陆昇脑袋里想起,小时候,他经常在兔子洞口放萝卜,就想引那毛茸茸的兔子出来。
他站起来,又说:“你是将军带过来的,那些家伙就是稀奇,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别害怕。”
帷布底下掀开一个小角,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手腕很细,很白。
“谢谢你。”她摸到篮子,拿进来“陆昇。”
屋里,她挪开碟子,发现底下还放着几件粗布衣裳。
她本来的衣服丢在山寨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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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又梦到醉春阁了。
她坐在戏台上面弹琵琶,下面的人都说爱她。
她又梦见流染了.....
顾长洢从塌上坐起来,风溜进窗缝,空空留响。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支步摇。
你看,青楼女子就是爱美。
一身的粗布衣裳,还时刻带着头饰打扮自己。
他多想问问流染:为什么是他呢?小郚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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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一泻,星月笼罩。
顾长洢被吵醒了,打开窗看见,营地另一头,点着篝火,过节似的。
她趁没人注意,顺着小溪往下走,溪水的声音渐渐掩盖了军营的嘈杂。
忽而微弱的黄光在眼前闪过,她目光投向林子里。
从前她总求流染给自己讲醉春阁外面的故事,他说过那发光的飞虫,她还一度以为他是哄自己玩的。
顾长洢眼睛一亮,往坡下走去,光点陆续亮起来,在身边闪烁。
这时,脚边的草堆里悉悉索索。
她蹲下去,拨开,借着光亮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是小狗吗?
它身上是灰色的,尾巴很长,长着尖牙....
她还没看清,就感觉脊背发凉。回过头,看见它的大一号。
一只,两只,三只.....
她不敢再数了。
它眼睛幽幽发着异样的光,令人毛骨悚然。
顾长洢从来没见过那动物,但明显感受到了威胁。
她本能要跑,刚站起来,其中一只就露出的锋利的牙。
它伸长脖子,瞬间山里响起了声震四野的嚎叫。
最前面的一只猛扑向她,顾长洢吓得两只腿倒腾不过来,摔在地上,失声尖叫。
“啊!”
她已经眼睁睁看着那呲出的尖牙逼近。
闭眼。
突然一股黑血溅射在脸上,再睁眼时,那狼脖子上穿过一支箭,死在一边。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躲闪。
穆璟从坡上滑下来,没时间解释,因为后面的狼正接二连三扑上前。
他把她拉到身后,张开弓。
他剑法很准,几乎每箭都中,一击毙命。
顾长洢被他挡着,心跳到了嗓子眼。
只想着,怎么总是他,又做了她的恩人。
她伸手死死攥着那个人的衣角。
他箭很快就用完。
早知道刚才就不和高赋海比试射箭了!眼下手里这张弓就是一截光木杆!
他抓着弓,扬手冲着狼头一劈。打翻了一只,另一只一下子咬住了它。
抡开狼,弓也从中间折断。
穆璟把破那弓撇了,抽出刀,狠狠捅下去。
还没来得及拔出,就看见身后一只已经到了眼前。
穆璟下意识伸出左手,扒着她的肩膀把她挪开,顾长洢摔倒,他自己也低下头。
狼从两人头顶跃过去,扑了个空,巨大的爪在他肩膀上撕裂长长一道口子。
他疼得弯下腰。这个空当,被另一只咬住了左臂,牙齿嵌入,穆璟一用力,被扯下一块带着血的皮肉。
“穆璟!”又有人喊他。
是高寨主带着手下,吃饱喝足准备回山寨时,路过这一带。
他们带着火把,四周陡然明亮,狼见了火,谨慎的往后退。
手下立刻跑下去,在四周挥舞火把,狼狩猎无果,最终选择放弃。
顾长洢被明晃晃的火光照的头晕眼花。
“没事吧?”高赋海过来。
穆璟低头站在原地,终于得以喘息,暗红的血一滴接一滴流在地上。
见穆璟没有回话的意思,高赋海不再关心,转而向顾长洢,准备先把她拉起来。
穆璟:“不许扶她。”
高赋海伸出的手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你这人!哎。”
也罢,别人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了。
高寨主打个手势,带着手下离开。
四下又安静起来。
穆璟神情比狼还可怕:“这他妈山里都是狼,你乱跑什么?”
他第一次冲着她说粗话,应该是挺生气的。
顾长洢吓得鞋都掉了。
“自己起来。”他命令道。
她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什么,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旁边血肉模糊的狼。
她腿是软的,站起来颤颤巍巍。看着穆璟一脸凶神恶煞,不敢靠近。
“你就在这儿待着吧。”穆璟懒得看她磨蹭,转身就走。
她怎么可能自己待在这里,噌的一下就跑到他身边。
“你以后要是被狼吃了,或者被匈奴抓了,别指望老子管你。”
周围乌漆麻黑,他走得又快,顾长洢生怕把自己走丢了,本能的伸手去抱他胳膊,穆璟猛的把手抽回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顾长洢满肚子委屈,又不敢吭声,只好默默跟紧。
他一进屋就回榻上坐着,看顾长洢跟进来,也没说什么。她前后打了水,拿来药然后试探着在他旁边蹲下。
他半边衣服都染红了,血顺着指尖滴下来。
“我...我看看。”她声音细若蚊蝇。
她手刚举起来,就被穆璟毫不客气挡开,他没心思处理伤口,开始训话。
“去山上做什么?”
“想...想出去转转。”
“跑狼窝里转?”
“长洢不知道那是狼。”
“你不认识?看不出来那东西要吃你?”
“你要是在一个地方被关上十年,也不一定认识....”
她垂着睫毛,轻轻讲。
穆璟便不说话了。
停了一会,他问:“你受伤了吗?”
顾长洢摇摇头,手伸进水里,把棉布浸湿。
他解开上衣,露出半边身体。
于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身上布满疤痕,有新有旧,交错在他壮硕的身躯上,令人惊骇。
她动作很轻,再生怕弄疼他。
水很快变成红色,盆里不时激起涟漪。
吧嗒。
吧嗒。
他低头看。方才她吓得脸色惨白,也没见哭出来,偏偏见了他的伤时,没忍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