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是很枯燥的。我厌极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我没有办法,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的孩子,总是需要有异于常人的敏感隐忍。
坐在旁边的妈妈几次拿出打火机,却还是在指间打了几转,又放了回去。我知道妈妈是喜欢抽烟的,她的身上总是有着一股烟味,虽然喷了名贵的香水,可是总也遮掩不住,但她从来不在我的面前抽烟。
我打不起精神来与妈妈交谈,我的眼前总是会浮现那一滩血,我甚至可以透过那一滩血,想象到华宇会以怎样的一种可怕的扭曲姿势躺在地上,或者,骨肉分离。那是我唯一的朋友。想到这里,我终于难受地流下眼泪。
“妈妈,华宇死了。可是我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黑影了,它们出现的太突然了。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们。”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极其委屈小声对着妈妈说道。
听到我的哭声,妈妈才从那种紧张的情绪中出来,她微微低头看我,我只是更加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子流得更急了:“妈妈,我是不是怪物?我是不是不是好人?”
妈妈一脸心疼,伸手将我揽进自己的怀中,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紧紧地搂着我,只是眼睛看着前方,脸却一直贴着我的头:“零儿,你要知道,世上善良的人,从来不是因为行为而被认为善良,而是因为她们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用手抹着眼泪,一边点着头。
哭着哭着,我便觉得有些困意。夏日的午间总是这般睡意浓烈,我朦朦胧胧的看着自己衣角处不知从哪来沾来的血渍,就这样睡了过去。
我知道自己在梦境里,因为我又梦见了那块石头,不规则的菱形,除了黝黑得有些妖异,便再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了。
可是这一次,我梦见这块石头,比平常都要清晰,我甚至能够看见它上面细细的纹理,我朝着它跑,不断地跑,即使从来也没有靠近过。
我有预感,我会靠近它,甚至可以将它握在手里,仔细感受它的温度,以及那一份莫名的熟悉。
可是就在我离它越来越近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就这样突然转变了。
是一望不见头的参天森林,没有杂草乱枝,只是一棵棵树皮发黑的粗壮古树,姿势扭曲。和森林里已经升了浓浓的雾,那些黑树干,在这浓雾中,隐约地就像想一条条黑影似的,只让我觉得自己的心中抖索。
我光着脚丫,在这遍诡异的森林里没有目的地走着,因为知道是自己的梦境,所以,很多事情,便有了一份强有力的依靠感。我走着,可是看不到出口,到处都是浓雾。就在完全失去了方向地时候,我突然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叹息,无怒无喜,可是我却能感受到那声音中的孤寂与激动。
“您终于来了。”那声音出现的这样突然,却一点也不让我觉得突兀,只觉得本该如此。
“你是谁?”我对着那浓雾缭绕的空林深处问道,可是除了自己的声音,便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仿佛刚才的那句声音只是我的幻觉般。
“你是谁?”我转过身,对着另一处方向喊道。可是任着我喊得嗓子都嘶哑了,还是得不到其他的回应了。
于是我知道再喊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放空脑袋。
再待得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在妈妈的车里,只是由着前座躺到了后座上,窗外边的天空已经完全黑透了,就好像一块黑布,将整个世界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似的,那般未知和神秘。
我喜欢黑夜。
妈妈从后视镜里看到我醒来,便对着我说:“零儿,醒了?再睡会吧,马上就要到了。”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里有些难掩的疲倦,于是轻轻地摇头,只是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即使外面是一片漆黑。
“饿了吗?”前面的妈妈又问。
我看着窗外,又摇了摇头,良久,我才又问道:“妈妈,你会来看我吗?”
妈妈没有听清,于是将脑袋稍稍朝着我的方向凑过来些。
“我说,我在大力爷爷家,你会来看我吗?”我终于将眼从窗外收回来,直直地看向一直看着前方的妈妈。
突然一个急刹车,我的身子被猛地抛了起来,头也狠狠地撞上了座位上,一时眩晕的厉害。我呼痛出声,前面传来妈妈有些不自然的声音:“我们到了,下车吧。”说着,松开了安全带,就开门下去。
我扁了扁嘴,有些不开心,揉着脑袋也跟着下了车。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通了电。至少在五年前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尚未通上电。
村子里的灯火零星。除了最外头的一件土屋可以看出来是开了电灯,更多的却还是早早就熄了灯。
大力爷爷是单独住的,我下了车,妈妈便已经站在了村口的歪着的石碑旁等我了。我连忙几步跟上去,夜色那也浓,我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只是手突然被她握住,耳边传来她郑重的声音:“祐零,你要记得,妈妈爱你。”
我抬起头,鼻尖是熟悉的香水混着淡淡的烟草味道。我心里莫名地突突,任着妈妈拉着我往仿佛一个黑洞般的村子里去了。
我似乎有些预感:这是一场离别,我只懵懂地转头去看身后过来的路。却只看到一遍苍茫的黑色。在不远处,两个大得像巨型兽怪的眼睛的车灯还亮着,却因为着夜幕太黑,并照不得更远的地方去。
妈妈走得很快,我记得她今天穿的是吊带的金色细跟凉鞋。可是她走得这样稳,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
村子不大,并没有丝毫的光亮照耀,可是妈妈却像是很熟悉这边的路一般,只是拉着我往前急走,似乎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似的。
我能感受她紧紧抓着我的手,那样凉。
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并没有走多久,我们便看见了一点隐隐的灯火。
大力爷爷是独自住大山的山脚处,我们从村口到大力爷爷家里去,几是要穿过整个村子了。直到看见了那点灯火,妈妈才将步子放慢了一些。
待得气氛不再那么紧张,我的后背已经是发了不少冷汗了。
走到大力爷爷的木屋前时,屋内透出了微弱的暖黄色的烛光。我正要抢先一步推开院子的门时,妈妈突然停步,拉着我。
我不解地转头,便又看见妈妈的脸上流着眼泪。我有些怔,还未等我再说什么,妈妈已经伸出手,将我拥进怀中,狠狠地搂了一下,又松开来,借着木屋内传来的微弱的灯光,我看见妈妈用着那样眷恋而爱惜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声音颤抖地说:“祐零,你要记得,要成为爸爸那样,可以让妈妈骄傲的人。”
我想问她,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不等我说出一个字,妈妈已经推开了大力爷爷家的院门,拉着我进去了。
才走到院子中间,木屋里便传来大力爷爷熟悉的咳嗽声,只是一阵,又传来大力爷爷有力的声音:“谁来了?”
妈妈捏了一下我的手心,我抬头看她却也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于是转头对着屋子里面喊道:“大力爷爷,是我!祐零!”
门就在我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就开了,屋内的烛光铺到了外面。
“进来吧。”
我看了妈妈一眼,便随着她进去了。
是一间不大的主屋,东西各有一间随着的小房间,声音正是从东边的小房间里传出来的,主屋里燃着一截短短的蜡烛,像是知道会有人来访般,我记忆中那个瘸腿的小方桌子上还放着一壶茶——大力爷爷只有在来客的时候才会这般讲究的。
妈妈示意我在客堂里等着,自己便掀开那挡在东边屋子里的门帘进去了。我的心又开始猛烈地跳起来,直到看见那房间也燃起了光亮,才稍稍安下心去。
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像我这般,总是莫名地害怕所有未知的事。还是因为我的秘密太多,才会比旁人都那么胆小。我真看不起自己。
手心里已经腻满了汗,滑滑的,我站在原地,听不见那房间里的任何声响。我知道大力爷爷只有在和人谈论十分严重的事情的时候,才会使用那种黄黄的符纸来隔绝声音的。
我这样不安,于是悄悄地走近那门帘处:心里就是明白什么也听不见,可是还是想要试试。
我只能瞧见从门帘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似乎有些魔怔般,竟是壮着胆子就轻轻地撩开帘子往里边走,偷偷摸摸地进去之后,回头,果然看见帘子上贴了一张黄符,于是心中更加紧张了。
“您说过的···”是妈妈的声音,我慌忙躲到门边的一个黒木柜子旁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子,生怕让她们发现我。
声音很低,只是半句便又断了,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屋子里妈妈的抽噎声,映在离我不远处的影子也显得格外的单薄。
“它们又要来了,我简直不能想象如果它们知道祐零的存在,会发生什么事情···祐零近来夜里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她母亲留在她身上的禁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去掉禁忌,她现在根本就不懂掌控自己的幽力,可是不去掉,它们很快就可以顺着她母亲的气息找到她···那个预言··它们不会放过她的···”
“夫人,想要我老人家干什么?”是大力爷爷的声音。
“带她去···去那个地方···”
“您知道的···小小姐根本就不能出入那个地方···不行!他们会杀了她的!”
“可是现在只有那个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更何况小姐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小小姐才是····那群无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