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名字?”
“祐零。”
“幽灵?”面前的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镜片反射出来亮光让我看不清楚她眼底的神色,只是语气中有着十分明显的鄙夷之情。
“······”
“好好说话,叫什么名字!”
“祐零。彼苍默祐的祐,零落的零。”我慢慢地回答她,她看了我一眼,终于在纸上落笔,写下两个凌乱大字:佑零。
我收回眼,手指快要缠成一团麻花了。
“听说你经常恐吓你的同学?”那个中年妇女一边写字一边问我。
“没有。”
她猛地抬起头来,这时我才真正看清楚她的眼睛,浑浊、烦厉。
“没有?什么没有?学生家长都已经闹到了学校了!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二年级的小孩···”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看见我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色有些不自然,顿了顿,将嘴里的话一转:“佑零是吧?我希望你能和我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这样我才可以帮你。”她说着,将手中的笔放下,隔着一个桌子半探着身子过来,脸上的表情严肃。
我点了点头,然后,也很认真地对着她说:“还有七天,它们就会带宇华走了。”
“他们?谁?”
“我不知道,但是我能够看到到它们,等你要死的时候,他们也许就会来了。”
然后我便看见这个中年女子一脸惊恐与愤怒地看着我,像是简直不能相信世界上会有像我这般恶劣调皮还不知悔改的孩子般。
这次的聊天,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不愉快。
妈妈是一直等在外面的,见我一出来,便焦急地快步走到我的身边。
她应该等很久了,长沙的夏天总是很热,室内的空调尽管开得很足。我还是能感受到她抓着我的手有着细细的冷汗。
我觉得很对不住妈妈,如果,我还是能够不要那么天真的话,也不至于让她因为我的事情跑这么老远来到学校。
一出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一股热气就迎着我们的面扑了过来,我看白的反光的地面,只觉得一阵烦躁。
我将妈妈带到自己在学校里的单独寝室————从来没有人愿意和我住一间房间。我觉得有些沮丧,不知是谁带头闯进来,将我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的。
我与她一起沉默地收拾着房间,书架是被人推到了,只是幸好书架上的书,还是完完整整地躺在地上,虽然很多书的封面已经被人踩上凌乱的脚印,甚至有些都浸在了地上的水渍里了。
妈妈被气得手都在发抖了,一边将地上的薄毯子捡起来,一边身子就要往外冲。我手快,拉住她。
“你要去哪?”我手中刚捡起来的书,又掉了下去。
“这些孩子太过分了!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妈妈最终还是没有说完,只是抱着我便哭了起来,哭声委屈,表情愤怒。
我只是任着她抱着我哭,直到她平息下来。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常看见妈妈哭,听着她的哭声,有时欢喜,有时痛苦。但是从来没有这般,里面似乎蕴藏着些什么。有着不顾一切地决绝。
我突然有些担心,甚至有些害怕。
“妈妈?”我叫她。
“零儿,你想不想大力爷爷?”妈妈深深地看着我,双手握着我的肩膀,眼眶里的眼泪不断地从脸庞落下来。
我出生在湖南南边的一个无名的乡村,五岁时因为要入学,才回到了妈妈的身边。之前的四五年,我就是住在大力爷爷家的。
我正要回答,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一抹黑影从窗口快速跌落。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窗口。
一秒,两秒,三秒……
楼下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我一怔,不知如何是好,楼下开始传来愈来愈大声的尖叫和哭喊,听着甚是混乱。
妈妈一把将我的脸转过来,面着她,涂着玫瑰红的嘴唇颤抖得厉害,却对着我强笑着,说:“零儿?”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恐慌,当外面孩子的哭泣声到达顶峰的时候。我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艰难:“他们提前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爸。
妈妈说,因为世界上拥有好运的人总是不多的,我是上天赐予她的美好,所以才会让她接受另一种缺憾。
妈妈从来不会跟我解释死亡的含义,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比我更加了解死亡,虽然,我了解到的死亡可能与其他人并不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大力爷爷是村子里有名的打棺材好手,因为自己的工作是这样的不吉利,所以在乡里也是鲜有人情的,倒是有些话语权。村里的人都说大力爷爷是阳间的阎王爷,什么人什么时候死他都是知道的。在村子上,只要谁家看到自己门前有口棺材,就可以开始准备丧事了,总是不出半日,那家便会有人死去。
因为爷爷是这样的,于是我就以为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可以看见那些游荡着的黑影。于是那天,我发现自己玩得最好的小伙伴的身边也跟着两条轻飘飘的黑影时,我那样激动,只是抱着自己的小伙伴哭得伤心而绝望。直到那个小孩在我的带领下也哭成了一团。
后来是旁人叫来了爷爷,才将如何也不肯撒手的我抱走了。
于是我问大力爷爷:他们要带走她了对不对?爷爷,你帮我留下她,你不要给她送棺材,我不准,不准!
那时,大力爷爷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也是那天开始,我被大力爷爷厉声告诫,不准我将自己看到得东西告诉别人。谁也不可以。
当然,妈妈是例外的。
而现在,我没有严格地遵守爷爷对我的要求,时隔那么久了,我又在自己最好的朋友的身边看见了那些黑影。甚至,我能感受到那些黑影对现在的我,有种隐约的威胁。
我想要救华宇,他对于我来说是不同的,因为回到妈妈的身边后,就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他长得好看,又很得老师同学的喜爱,他会每天给我了一整块他最爱的黑森林蛋糕。
可是,我没有想过,原来他家里可以供给他更多的蛋糕,他每天送我一块,只是因为他觉得我是整个学校里,长得最好看得小女孩。无关更多。可是我还是想救他。
我告诉他:还有十天,你就要死了。
他不相信。
第二天,我又告诉他:还有九天,华宇,你就要死了。
他还是不相信,甚至将蛋糕送给了另一个长的很可爱的女生。
我是那么多孩子里,最不像孩子的孩子。他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我再一次告诉他,还有八天他就会死的时候,他终于哭了,转身告诉了家长。
而现在,我坐在妈妈的车子里面,出发去大力爷爷家。
“妈妈,我们就这样走吗?”我看着窗外,声音淡漠地问着妈妈。
妈妈只是死死地抓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丝毫未听到我的问话。
我转过头,才发现即使车内开了空调,妈妈的额头上也是冒着细细的汗,脸上的表情严肃,让我看不出她的情绪。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妈妈终究还是一个女人,虽然她是一位足够伟大的母亲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惊恐地说出那句:他们提前了。妈妈就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紧张得几近有些神经质。
她问我:你说他们提前了?
我很认真地点了头。然后,妈妈就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拖着我就出门下楼,上车,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发动车子,然后往乡下的公路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