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使者的车具有皇帝的标志,郭嘉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他担心皇帝又下诏捉拿淳于意,便急切地要冲过去保护淳于媞萦。
可转念想到,如果万一,天子使臣(天使)不是来捉拿淳于意的,那么郭嘉的冒失行为冲撞了天使,岂不是给淳于意招来麻烦。
瞎猜是猜不到天使是干啥的。
于是郭嘉就躲了起来,以图在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
只听一声问候传来:“客人为啥挡在我家门口?”
郭嘉回头一看,可不是嘛!
他和剧孟两人加上两匹马正堵在一户人家的门口。
说话的人正站在院子里,身高七尺(一米六多),生得粗壮,皮肤黝黑,上半脸棱角分明,下半脸覆盖着浓密的胡须,看不清嘴巴。
关键这人右手提着一把短刀,刀尖上正在滴血。
一般人看见这家伙,心里肯定怕得要命。
剧孟右手已经悄悄地握住了匕首的刀把,以备不测的发生。
而郭嘉则相当淡定。
这是自然的,郭嘉是谁?在北地郡杀过匈奴的人,见过大场面,怎么会怕。
只听那人又说了一遍:“干嘛站在我家门口?”
郭嘉淡定地道歉,说道:“在下乃河内郡轵县人郭嘉,恰好路过此地。马上离开。”
那人却问道:“河内郡轵县人?轵县哪里的人?”
郭嘉回道:“轵县深井里。”
那人顿时大喜,提着刀,快步走向郭嘉,到人跟前时,要作揖行礼,才意识到手中有刀。
这人立马把刀扔在地上,作揖道:“原来是轵县深井里的亲戚,快请进门。”
“亲戚?我是孤儿,怎么可能与齐国临淄人有亲戚关系呢”郭嘉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郭嘉本不想撇开淳于意的正事,拐入右道旁门。
可是架不住这人十分热情,他硬要拉着郭嘉进门。
于是郭嘉问道:“我第一次来齐国临淄,敢问怎么与足下有亲呢?”
那人一拍大腿,说道:“什么足下,足上的,我就是个庶民,不讲究路数。”
“我姓聂,名狗儿,祖上名讳聂政,也是轵县深井里人。”
郭嘉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刺杀韩国相国的聂政居然有后代?这也太胡扯了。”
“而且聂狗儿这个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
又想道:“如果聂狗儿真是聂政的后裔,我是聂政姊姊的后裔,我们两人还真是亲戚。”
郭嘉又马上摇头,暗想道:“聂政的时代到今天都快两百五十年了,多少代了都,还攀啥亲戚。”
“万一中间遇到了吕不韦安排赵姬的故事,或者其他事件,血脉就断了。”
聂狗儿却没想这么多,只是牢记家族代代教导聂政的故事,今天见到轵县深井里的人,格外地激动。
最终,郭嘉和剧孟还是跟着聂狗儿进了屋子,打算稍坐片刻便离开。
聂狗儿虽然是住在临淄城中,其实跟农村也没啥区别。
堂屋地面坑坑洼洼的,座席已经被磨得又黑又亮,还有一些破洞。
这座席似乎不符合郭嘉的身份。
可郭嘉毫不在乎,毕竟作过髡钳农奴,住过牛棚。
剧孟也是“随遇而安”了。
交谈下来,郭嘉得知聂狗儿以屠狗为生。
俗话说得好,医生与屠夫就类似于天使与恶魔,在某种层面上,两者是一样的。
聂狗儿在屠狗之外兼职兽医和生物学家,具体来说,是狗医生和狗育种专家。
一来二去就到了下午未时中(三点钟)了,聂狗儿坚持要请郭嘉和剧孟吃饭。
就特意嘱咐妻子去市场买些煮熟的猪肉回来。
“一个屠夫去市场买肉?这倒是新鲜了”郭嘉说道:“你是个狗屠夫,家里也正杀了狗,直接用狗肉招待就好,为啥还要去买猪肉呢?”
聂狗儿回道:“俗话说,狗肉上不了宴席。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要用猪肉。”
郭嘉说道:“当今天下太平,连续两年大丰收,国人越来越富裕,吃肉的需求增长。想必你的生意很好吧。可为何家居看起来有些不堪呢。”(请原谅郭嘉的直性子)
郭嘉嫌弃聂狗儿家脏乱差,这是真相。
很多时候,真相是最刺痛人心的,或者说,只有真相才刺痛人心。
但聂狗儿不会以“狗不嫌家贫”为借口来容忍家居的不卫生。
聂狗儿本身也嫌弃自己的状态,对郭嘉说道:“哎。五畜鸡,牛,羊,猪,狗。”
“最贵的乃是鸡肉,最便宜就是狗肉。”
“屠狗卖肉,辛苦也不赚钱。”
郭嘉问道:“那为什么不养鸡?”
聂狗儿说道:“我不会养鸡啊,屠狗术倒是祖传的,也只能干屠狗了。”
郭嘉也意识到自己的傻问题了,“干嘛不养鸡”,咋不问“干嘛不作皇帝”呢,皇帝最富贵了。
聂狗儿又一声叹息说道:“我就羡慕刀间家的家奴。”
郭嘉说道:“庶民羡慕家奴?”
聂狗儿回道:“我们临淄有一句话叫宁爵毋刀。”
“什么意思?”郭嘉有点疑惑(与宁缺毋滥结构相同,但意思相反)
聂狗儿说道:“宁可舍弃爵位,也不能离开刀间。”
“刀间有这么大魅力吗?”郭嘉有点想去拜见一下刀间,不过目前重要的事情是淳于意。
郭嘉便试探地跟聂狗儿打听淳于意的信息。
淳于意是这里的“神仙”,专门给他们这些穷人看病。
那真是药到病除,至于收费不收费,全看淳于意的心情。
所以淳于意家比聂狗儿还贫穷。
聂狗儿不无感叹,凭着淳于意的手艺,早就可以发财了。
可是淳于意不乐意为有钱人看病。
郭嘉了解之后,很是开心,淳于意果然是医者具有圣人心。
如果让这种人贫穷生活,那是郭嘉(国家)的耻辱。
郭嘉决定干一件事来帮助淳于意。
在聂狗儿这里耽搁太久了,郭嘉让剧孟陪着聂狗儿聊天,自己出门去淳于意家看看情况。
此时天子使者的车已经离开了,郭嘉上前敲门之后,有人来开门。
是一位姑娘,郭嘉一眼便认出了她,她却没认出郭嘉。
郭嘉行礼道:“媞萦姑娘,别来无恙?”
媞萦有些迟疑。
郭嘉赶紧补充:“俺是轵县深井里郭嘉啊。”
媞萦惊喜道:“原来是兄长来了,快请进”。
这也怪不得媞萦一时认不出郭嘉,三年前郭嘉是长头发,如今确是家奴刑徒式的短发。
已经快三年了,媞颖也十八岁了,还没有出嫁。
郭嘉告诉媞颖姑娘,要请她父亲淳于意去鲁县给一个少年治病。
然而非常不巧,淳于公已经离开家了。
原来是皇帝刘恒下诏,征召淳于意去京师长安,面见皇帝,讨论一下医学问题。
诏书主要内容如下:“方伎所长,及所能治病者?有其书无有?皆安受学?受学几何岁?尝有所验,何县里人也?何病?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具悉而对。”
(看来皇帝刘恒喜欢研究学术问题。)
郭嘉拍打脑袋,懊悔来晚了,说道:“小人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