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痛快汉子的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语音也掺了些哽咽,“一年前,都护府边塞处起了一次小叛乱,校尉大人领了军令前去平叛。他与我父亲各领一路兵马打算夹击敌军,谁知走漏了消息,叛军使了个空城计,把所有兵力聚集一起伏击了我父亲的队伍。结果是我父亲全军覆没,五百人只回来了十七个,我那三个哥哥连着父亲一起没了,尸首都没找到!”李肇双眼通红,人紧抿着嘴,咬着牙控制情绪。
徐文不知如何劝起,任何语言在这种伤心事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拍了拍李肇的肩膀,把那装酒的羊皮口袋递过去,却看见旁边的马七儿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也想起了自己惨死的族人。
李肇接过酒来灌了一口,吸吸鼻子,撑撑眼睛,似乎想把那眼眶边的泪水彻底吸进去,可是没能奏效。于是赶忙再抱起酒来,趁着灌酒的机会擦了一下泪水,又嘘了口气,继续道:“我因为年纪最小,又被父亲逼着认了几个字,所以一直被留在大人身边充做亲卫。这事出了以后,大人便不再带我出征。过了两月,校尉大人从都督那讨来了一张文书,把我一下就扔到了洛阳。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想让我给李家留个根。可这不就是逃兵么?文书发了,我这名字也就到了卫尉寺里头,由不得我不去。原本我是要跟着返京送信的队伍一同走的,可是我实在觉得丢人,所以一个人偷偷上了路。”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李家满门忠烈,为国尽忠流的血够多了,想来便是皇帝知道了也会体谅。如今木已成舟,你倒不如放下心事,好好在洛阳当差,趁着年轻,多生他几个娃娃,等哪天有了机会,再为国征战不迟。”徐文好言劝道。话刚完,车队忽然起了一阵骚动,紧跟着,车架都停了下来,隔了一会,传来消息说,前面路堵了。
各个商队的管事很快便陆陆续续上前勘查情况,徐文和李肇也跟着去看看。走上两里地,拐过一个弯,面前是一条进山的斜道。也不知什么时候一块大石砸下了斜道,把整个路完全砸塌了下去。徐文估算了一下,这缺口怕有十丈远,自己磕磕碰碰应该能飞过去,可是,然后呢?后面还有十几天的陌生路程不说,难道把跟自己走了上千里地的马七儿扔在这?
正纠结着,旁边的几个管事已经有了决定。原路返回,先去县里问问何时能修好。时间短,便等上一等么,时间长就从另一条路绕过去。
“那这么说,怎么也得半个月了?”李肇插嘴问道。
“兵曹大人,半个月算快的,我估计得最少得二十天。”白瓜回答道。
“那不行!某家这敕令是有定期的,要失了期,某家的人头就保不住了!”李肇一脸的急色。
“我这也耽搁不起,这次去洛阳主要是为了给杨家的姨夫人送寿礼,错过了日子,还送个屁?”
“我也不行,好几样东西都是应景的。过了日子那就只能扔了……”
商队里一时嘈杂起来。冼石铎铁着一张脸,冷眼瞧了半天,最后挥挥手,勉强压住了那些七嘴八舌,指着那断口道:“老夫和你们同样的心思,都不愿意耽搁,可你们要有主意便说说看!不要在那无谓的呱噪!”
人群一下就没了声气。毕竟十丈的鸿沟,下面又是悬崖,哪里有什么办法?
“冼管事,冼管事!”一个小伙计跑了过来,挤进人群唤道。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冼石铎心情大坏,难得爆了粗口。
小伙计被噎了一下,半天才组织好言语,道:“那个山民,就是那个贼偷说他有办法!”
“什么办法?拿他填坑?嘁!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钱兰好适时打击道。那货把他坑得好惨。
“他说这附近有条小路,两天就能翻过这山!过了山,十多天就能到洛阳。”
午时三刻,正是一天里阳气最盛的时候。春日里的阳光本应该和煦温暖,没什么杀伤力,可今天的日头竟然有了几分火候,你要站在太阳底下,也能把你烤得头晕目眩,吱吱冒油。
商队里的活计们把车架尽可能停在了阴凉处,甚至有些干脆卸了车,那些大牲口比人娇贵,能让它们舒坦点些总是好的。
山口的一棵大樟树下,聚集了商队里几乎所有的管事,还有些闲着的掌鞭,伙计也都围在这。人群中间有一小块空地,山民齐顺跪在那,反剪双手,被捆得结结实实。
“给他松绑!”坐在上首的冼石铎发话道,他旁边坐着的是另外一个贺家商队的大管事曹茂弼,另一边则是李肇和徐文。
旁边充做打手的杂役听了吩咐上前给齐顺除去绳索。他那双手臂被捆了一上午,早就没了知觉,这一松开,血脉受了冲击,那滋味如万千蚂蚁啃噬,搅得他呲牙咧嘴的,好一阵难受。
“齐顺,听说你认识条小路能去洛阳?”冼石铎也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小人、小人认识条路,能翻过这山。出了山不远就是村子,听人说能去洛阳!”齐顺低着头道,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哦!那村子叫什么名字?”冼石铎的声音柔和了些。
“叫……石塘村。”
冼石铎想了想,石塘村这名字他没什么映像。左右看看几个管事,目光问询一遍,得到的却都是轻轻的摇头。
“你这贼偷,又想来诓骗我们,莫不是欺爷爷的长刀不利?”李肇瞧着不对,猛一下站起身来,冲着齐顺喝问道。
“冤枉,冤枉!小人说的都是实话。那石塘村就在山那边,村里只有五户人家,还有个有名的猎户叫查昆,几年前徒手抓了一只白老虎,这附近都传遍了。”齐顺说着话,连连磕头,那样子不像作伪。
“冼先生,他说的这查昆我倒是听过,后来别人都叫他查白虎,不过是不是石塘村的我就不知道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管事插言道。
“对,我也听过,我还听说他被山神爷招了做上门女婿,所以这两年就没了消息。”赶车的老何在人群里也嚷了句。
冼石铎皱皱眉,他可不喜欢老何插嘴的方式,一点规矩都没有。不过老何不是他们徐家商队的人,所以也不好拿他怎么样。看着仍磕在地上的齐顺,他沉吟半晌道:“依在下看来,咱们还是该稳妥为上,绕上些路程。他说的这条路即便是真的,也不好走。出了岔子后悔都来不及。”
“冼石铎,我贺家车队这次的货耽误不得,这你是知道的。早听说你徐家想要在我贺家的生意上插一手,莫非这是在落井下石么?”曹茂弼斜着眼冷冷的道。
“那你要怎么办?难不成所有人都跟着这个贼偷去爬山?你也不想想,那山路哪有那么好走?你那些车过得去么?”冼石铎一阵气苦。
徐文见两人起了争执,出来圆场道:“两位,小道这有个折中的法子,你们看看怎么样。咱们把人分成两组,着急的一组跟着齐顺走山路,剩下的就按冼先生的路子折返回去。这样一来也算是两全其美。也为以后多备条退路。”
两个管事想想都点了头,如今这般局面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一旁的李肇见了,走上去把那地上跪着的齐顺一脚踹翻,呵斥道:“小子,爷爷不跟你废话,跟着你走,要是顺利出了山,爷爷便放了你,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先把你剁了喂狗!”
好一阵折腾,耗去了半个时辰。进山的队伍总算拼凑了起来。徐文师徒和李肇不愿耽误时间,自然是要走近道的;贺家商队因为要送寿礼,凑了五个人,八头牲口,领头的是曹茂弼的堂兄弟,叫曹能弼;白瓜领着两个人和四头牲口代表了另一支谢家商队;徐家商队只派了一个叫匡察的老头跟着,啥货都没带。这就是个探路的探子,冼石铎绝对不会放过一条新的道路,毕竟对商队而言,新路也许就意味着财富。一切交代清楚,十二个人带着各自的心思,凑成一打,跟着齐顺进了山。
山路难走,景致却值得夸赞。满眼绿色的山林间时不时夹杂着一片片的野花,充满了春日的欢快,偶尔的溪流飞涧敲打出的淙淙流水声更把春天写成了一首情歌。齐顺确实是个不错的向导,一路上驱赶蛇鼠之余还采摘了许多的蘑菇,讨好的送给了李肇和徐文,事情看来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嗷……”突如其来的野兽低吼刺破了山间的幽静气氛,所有人都紧张得一躬身。
“嗯,嗯……”又传来一阵声音,像是人的声气。李肇从马上摘下自己的朴刀,寻着方向摸了过去,徐文连忙也拔出刀来,赶紧跟上。
行不多远,看见前面的斜坡下有一棵大树,树下一头壮硕的狗熊喘着粗气逡巡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