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半日便可折返。这千里之说可是夸大?”
“额……”司马炎似乎想要插言,卫瓘急忙行礼阻止道:“老臣以为事关天下苍生,还望陛下能让臣求个明白!”
“呃……呃……”司马衷有点手足无措,“武陵只有百里么?那千里确实不合适……那就……那就……”
“哎……!”卫瓘发出的这声叹息声音极大,拖得也长,在整个大殿上了了回回经久不息。末了,冲着司马炎匍匐叩首,五体投地道:“陛下征战天下,创万世基业,古往今来无人能与比肩,唯独……只可惜了那个位子。”
…………
傍晚的马家河子凄冷一片。山间的草木为风一吹,只让人觉得影幢幢,心胆俱毛。徐文在村口找到半间能勉强遮风避雨的房子,生了堆火。原本这房子也应该被烧了,不过火头正好先烧断了支撑房架的立柱,房顶又有很多没融化的雨雪,半间房塌下来时砸灭了火头,所以才剩下了半间。
马七儿如今就是一具活尸。徐文把他搬到这破房子里六七个时辰了,动都没动过。直挺挺的躺在那,瞪圆了一双死人眼,空洞洞的望着虚空,脑袋里怕是什么都不剩了。
一下午的时间,徐文清点完了全村,只在一间最大房子的灰烬中找到了三十七具尸骸。这和马七跟他说的上百号人有出入,不过更诡异的是身上的几件法宝在那堆灰烬中都出现了共鸣,像是在呼应什么。徐文寻摸了半天也没查出原因,只得作罢。想着人死之后入土为安,一堆枯骨也难以分辨是谁是谁,于是便挖了个大坑,把所有人葬到了一起。忙完一切早已经饥肠辘辘,好在来时的车上吃食却是不少,寻了个陶罐,煮了一锅肉粥,很容易混了个饱。瞧着旁边无声无息窝着的马七儿,徐文只觉得一股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我把能找到的所有人都清理出来了。有三十七个。不过都烧得只剩下些骨头,分不出彼此,所以我就全埋在了一起。坟头就在村尾你家旁边,你是不是该起来去看看,立个碑!以后也有个记挂的地方!”徐文想把马七儿唤起来,不过一通话下去如泥牛入海,不见半点波澜。
“人死不能复生,你便是再折磨自己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你还得活着,你活着这马家河子就还有机会兴旺起来,再说指不定还有其他人活着,不然怎么少了那么多人头数?”
还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柴草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振动一下空气,徐文想了许久,皱皱眉,又道:“我收集那些骨头的时候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好悲伤的。人烧没了,剩下一堆乱糟糟的东西,除了头骨有点差异,其他看起来跟死猫死狗没什么区别……”
马七儿好像有了点动静。
“不过就是几个贱民嘛!尽管是你的族人,可贱民就是贱民,就是让他们活到九十九,那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虚度些时日,浪费些粮食……”
马七儿确实有了动静,眼睛里冒着火光。
“要我说,这些人死了才好!早死早超生,不对,早死不超生。做群孤魂野,以后也免得有人惦记,反正你看来也就要死了……”
马七儿愤怒的咬紧了牙齿。
“尤其是你那个什么妹妹,死了比活着好受。有个不成器等死的哥哥,活着不还得伺候他,那不还得多个爹啊……”
“啊……”马七儿嘶吼着,猛扑上去,对着徐文用头顶,用牙咬,用拳砸,不顾一切,不惜一切,只求能杀死眼前的恶魔……
许久许久,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恢复了神志,发完愤怒的马七儿身体一松劲,仰面躺倒,泪水一时如泉涌一般,不一会便和着尘土,糊满了整个脸颊……
黑夜在煎熬中终于过去了,马七儿的精神有了好转,虽然仍旧寡言少语,但吃喝拉撒,样样都能行得。两人一早便去到坟头祭奠。人到了地方,马七儿边磕头边流泪,嗓子眼里却一点声都没有。
“七哥儿,哭出声来对身体有好处!”徐文劝道,不过马七儿根本就不听他的,只得作罢。祷告奉祭,一阵折腾下来,又去了一个时辰,拖着马七儿艰难的往回走,边走边问:“七哥儿,接下来怎么办,想好了么?”
马七儿一脸茫然的望向徐文,他毕竟才十多岁,虽然聪明,但如今的状况,也早已失了方寸。
“灭族惨剧,如此大祸,定然要报到官府,派人来查证。这马家河子如今这模样怕是不能住了,你干脆去删丹城谋个差事,也好糊口度日。”徐文想了想,“这么做有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来你能早些知道这案子的关联勾当,二来删丹城里人多,对你如今这忧思忘我的状况有好处!”徐文的话并未尽言,他一直对清理尸骨时法宝共鸣的状况心存疑问,甚至怀疑这不是一桩俗世间的案子。
“你呢?”马七儿停了好久才蹦出两个字。
“我么……先得看你安顿好,然后就想个办法去洛阳。你说得对,洛阳是国都,那定然有去襄阳的门路。”徐文应道。实话说他心里也是急得不行,不过摊上这事儿,也只好咬牙停上两天。
两人回到落脚处,马七儿望着一片残垣断壁又失了神,徐文只好去收拾东西,收拾完事,已经是午时前后,套上车架,把马七儿拽了便走,可没走多远,这时马七儿却有了主意。
“道长受请我一拜!”马七喝停了车马,跳下身来,冲着徐文直挺挺跪下,一个头磕到地上,发出“砰!”一声响,直起身来,哑着声道:“马七儿谢您埋葬亲人之义!您给我出的主意虽然好,可是马七儿却走不得,我一走这满村的冤魂都在拉扯哭泣,我要不能替他们找到凶手,我马七儿根本就活不下去。我要在这守着、看着。若是老天有眼,便让我亲仇得报,若是老天瞎了眼,那就让我跟他们一块去了,也好过在这人世里孤单单一个……”
徐文瞧着马七儿的样,一阵糟心。想了想,问道:“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求您去官衙报个信,找几个查案的好手来看看。”马七话说完,又冲徐文磕了个头。徐文连忙上去扶了他起来,细细想想,这事看来只能这么办了,道:“那便依了你。不过你要知道,马家河子如今只剩你一人,若是你好好活着,这马家河子就还在,若是你没了,那就……”
“马七儿定会好好活着,我还要留着命为族人申冤!”马七儿的话回答得斩钉截铁,倒是让人信服了许多。
“就此别过。”徐文也不拖泥带水,拱拱手,转身便走,行了几步,想起个事来,又回转身来,对马七儿道:“你昨日落了几个金饼,我给你藏在那半间屋墙角的烂罐子里。你既然打算守在这,这些金饼应该能用得上。”
马七儿一听,愣了愣神,忽然想到那日徐文连进城税都交不上,身上肯定是分文没有。这去洛阳襄阳数千里地,哪能少了盘缠。赶紧拦住打算走的徐文,道:“道长你等等我。”然后一转身,心急火燎的跑向那半间屋子。
时间慢慢过去,徐文等了好久都不见马七儿回来。不对,事情有些古怪,想到那奇怪的共鸣,徐文心头掠过一丝阴影,略微整理了一下装束,握住短剑,悄悄摸上了屋子。
找到一个窗口,探头一望,屋内一切如旧,马七儿跪在一个边角上一动不动。
“七哥儿?七哥儿!”喊了两声没有反应,走过去看看,马七对着一个矮几发呆,那几上有一条排列得好的瓜子皮,很有美感。
长宁观后院,一身裘皮的张起风急匆匆的钻进南面的房子里。进了屋子走到里间,这是个丈来宽且外方内圆的房间,房间只能见着八根黑色的梁柱,除外空无一物。张起风熟练的按照一定秩序把那八根柱子逐个踢上一脚,柱子被他一踢,由黑色变成了红色,等到八根都变了色,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嘎嘎的机轴声。
张起风赶紧走到梁柱中间的空地上,才站稳,地面忽然动了起来。慢慢的,慢慢的翻转,可人却不觉得歪斜,仔细分辨,倒像是身处的这个房间在翻转。翻转到头,随着机轴声戛然而止,所处之地竟然是一个巨大石窟。张起风就在石窟最北角的一个小小石台上,石台旁边有块红褐色的大石,上面有三个极难看的黑字:两境堂。其中那个“两”字,比起另外两个字来,显得又大又歪,特别的丑陋。
这叫两境堂的石窟高逾数丈,方圆不下十里,整体看着几乎是一个圆形模样。一条奇怪的像是水流的银色光带由石窟中间四散盘旋开去,铺满了整个石窟,便连笔直陡立的石壁上也爬了上去,间或在石窟壁上凝结出千百个大小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