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司马炎十分头疼,也十分困惑。要知道,这司马衷与他一样,乃是人龙入世,是天命归属之人,这一点绝不会错。因为人龙之间自有一种通玄之力能知晓对方的身份。所以司马炎很早便确立了司马衷的太子之位,谁能想到会成了如今这般情状。人龙怎么可能会有痴儿?任司马炎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想要问问上仙,但人龙一旦入世便除了仙籍,神通泯灭,鳞爪全无,所剩只余神威护体,天命承载之力,哪里又有办法联系得了神仙?
司马炎略做思索,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书涵,出声唤道:“乞浮奴,去把这送到东宫,交给……太子妃!”武皇帝话到最后似乎有点犹豫。也难怪,太子妃贾南风生得又小又黑又丑,人极不讨喜,实在让他欢喜不起来。可是不知何故,太子对这太子妃倒是极为依恋,甚至可以说是痴迷。而且贾南风是贾充的长女,如今朝廷内外对太子的非议甚多,但好在贾充在世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很多人都要靠着贾家这棵大树生存,所以这个太子妃对太子的帮助可以说是巨大。
一个瘦小的内监听着司马炎的吩咐从阴暗的角落里疾步奔出,接过书涵,躬身行礼,一言不发便去了。司马炎望着内监的背影消失不见,眼珠转上半圈,嘴角扯起一丝微笑,引得嘴唇上原本加重威严的八字须撇出一个滑稽的模样,停了片刻,道:“卫瓘偏殿见驾,命御膳房制备宴席,把那武陵进贡的鲜鱼做了,朕今日要招待司空。”
……
晴日里太阳照耀下的东宫显得庄严肃穆。贾南风收拾停当,雍容华贵的出了寝殿,她打算今日回娘家去看看。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宫人,后面跟着个内监打扮的人,贾南风一眼便认出是皇帝身边的乞浮奴。
“出事了!”贾南风心头跳了一下,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以至于那张脸更加的丑陋了。
乞浮奴看见贾南风,也不待宫人搭话,直接上前,双手捧着皇帝的书涵,送到太子妃跟前,也不开口,只是像个泥塑般直愣愣杵在那里。贾南风郑重接过来,发现这只是一封普通的书简,连印都没有。仔细读了一遍,心中已是了然。抬头,发现乞浮奴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心思一转,便明白了用意,把书涵交回乞浮奴手上。这如哑巴一般的内监立刻收了起来,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拱拱手,便立刻转身离开了。
太子妃的脸上出现一丝怒容,可这乞浮奴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她也只能作罢。回头想想皇帝信里交待的事情,也不敢耽搁,吩咐道:“小珂,快去把张泓叫来。”
这张泓也是个胡儿。原本是个战败后被发卖的战奴,因为年纪小,所以被送到东宫做了太监。这小儿生得伶俐,未免被他人欺负,便拜了伺候书房的老太监做干爹,所以随了老太监姓张。老太监人不错,把张泓当了亲儿子来带,时间久了便教会了张泓读书识字。早几年的时候,朝野有过一次废储之争,皇帝为了堵塞朝堂悠悠众口,特意出了题考教太子。还好贾南风聪明,找了替太子答题,准备送卷时,一旁伺候笔墨的张泓却插言道:“朝堂间尽知太子驽钝,此卷文词秀丽,便是堂上诸公也多有不如,不知能不能……”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贾南风当时便失了方寸,这张泓见状,毛遂自荐道:“小人也读过几年书,若是太子妃信得过,便让小人替太子作答。”当时的情形根本没得选,贾南风只能赌一赌。好在这张泓答得确实不错,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却不见任何的华词美言。若以文章论,只当得破衣敝履,可放在太子身上,那就是完美合一的杰作。此事过后,张泓便成了太子府不可或缺的一号人物,真正的。
贾南风急匆匆找张泓,却是因为皇帝刚才的书简。司马炎为了稳住太子地位,想要拉了卫瓘替太子做保。这卫家如今在朝中算得上一支大家,颇有势力,若是能帮助太子,皇帝也就安心了。只是卫瓘似乎一直不喜太子,所以皇帝设了个小计策,先透了考题给贾南风,让太子妃领着太子演出戏给卫瓘看看。
很快,张泓便来了。贾南风安排完所有的事,急匆匆回了寝殿,她还有件最最要紧的物件要拿。进了卧房,摒退左右,径直走到床前,掀开被褥,床板上有一幅胖娃娃的画像,贾南风翘起双手的拇尾二指,同时摁下娃娃的眼鼻四洞,只听得一声轻巧的卡簧声响起,整个娃娃图塌了下去,现出一个精巧的暗格。暗格中有个红色的桃木盒子,直接打开,里面有个杏黄色的拳头大小的布袋,上面绣满了道符。贾南风拿起布袋,小心的藏好,收拾下床铺,瞧瞧没什漏,这才出了卧房。
这布袋是件了不得的法器,里面装着太子司马衷的一魂一魄。这也正是为什么以人龙入世的司马衷会是个痴儿的缘故。想想看,一个缺魂离魄的人,哪里又能有多聪慧。这东西的来历十分隐晦,乃是一位异人送与幼时的贾南风,因为这物件,所以太子才对丑陋的贾南风亲近非常,这实际是对自己缺失的魂魄的依恋,根本没办法调解。
洛阳宫内。卫瓘今日来原本是想要劝谏皇帝易储的,不过目的并未达到,皇帝一直在问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眼看日头近午,想着是不是打断司马炎放的问询,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意图,旁边忽然有宫人来报太子携太子妃来探望圣驾。
“哦!好好好!”司马炎一脸欢愉之色,对卫瓘道:“司空大人,辛苦半日,正好前两日武陵郡进奉了一些鲜鱼,这恰好皇儿适逢,莫如今日便由朕做了东,用些午膳吧!这鱼脍可是鲜美非常哦!哈哈哈……”
皇帝的话虽像是问询,可语气间自有一股威压,根本不容反驳,卫瓘只能点头应诺。正说话间,太子夫妇到了殿前,宫人传话完毕,依足礼数,上殿问安。卫瓘一旁静静看着,太子周周正正,规规矩矩倒是没出什么纰漏。只是他哪里晓得,贾南风带了太子丢失的魂魄在旁,这平日浑浑噩噩的太子自要精神许多。
见过礼数,得了吩咐的宫人们迅速摆上酒宴。原本贾南风是要退避的,但司马炎想要太子有个帮衬,所以便以家宴的名义,在太子席后挡了幕帘,另开一席。这时是分菜制,太子与卫瓘远远隔了数丈,倒也一切井然。席上的主菜便是鱼脍。这武陵郡的鲜鱼确实不错,宫中的御厨仔细的剔骨去鳞,把那晶莹的鱼肉切成一片片花瓣形状,在那红陶盘里摆成一朵盛开的牡丹,极具观赏性。又辅以茱萸料汁,吃起来确实是回味无穷。
司马炎配着温酒,大快朵颐一番,心情十分舒畅,开口笑问:“司空快意否?”
“多谢陛下赐宴!老臣未尝如此肥美的鱼脍久矣!”卫瓘一脸笑容,与皇帝对视着应道。
“儿臣……儿臣觉得这鱼脍不好!”一个有些怯懦的不协之声插入二人之间,却是太子司马衷打断了君臣间的爽利。
大殿里的气氛忽然停滞了一下,司马炎一脸愠怒的问道:“哦!那皇儿为何不喜?难道同是鱼脍,你这一盘与朕这一盘却有差别?”
“父……父皇容禀。”司马衷见皇帝似乎怒了,急匆匆站起身来躬身行礼,他可不知这是司马炎在演戏。“鱼脍好……好吃。就是太远。以后若是常送,百姓会很辛苦,有损国力。”
太子的话生硬直接,不过条理却很清晰,卫瓘听完,一脸的蒙像。这几句乃是谋国之言,难道自己错认了太子?
“唔……皇儿说得不错,这鱼脍还是少吃为好!卫卿以为如何?”司马炎沉吟许久,似乎也被太子惊到了,末了面带喜色问道。他这句话可是一语双关,其实是想让卫瓘表个态度。
“老臣为陛下贺。太子这是谋国之言!”卫瓘嘴上套话应付,那心里却在忖度谋划,他不是一个轻信之人,直觉让他怀疑现在的一切。
“呵呵……我儿,今日高兴,若是能赋诗一首,那更是锦上添花。”司马炎一脸笑容,望着太子说道。
司马衷听完话却没什么反应,仍旧低头愣在那里,也许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忽听得侧后的贾南风那轻轻咳嗽了两声,场面忽然就活了。
“武陵有鱼味至美,千里君王……”司马衷得了吩咐很快便开始吟诵。这诗是方才张泓写好了教他的,语言简练,文采一般,非常适合他的人设。只可惜才到第二句就被卫瓘打断了。
“太子。老臣以为这诗不妥。”卫瓘眼中闪着狡黠,“武陵郡虽在南边,却离洛阳不足二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