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伙计都是没有早晨的,鸡鸣第二声,古瑾便和米荣一家一起起床干活。
在军营里早上要做的事很多,上千口人等着吃饭,一点都马虎不得。将准备好的食材拿出来清洗,熬上准备分发的米汤,米荣开便始指挥人和面准备做点心。
军队里的点心无非就这么几样,白面馒头、小米糕、白菜馅包子,又简单又好做,不多时,笼屉便架得老高。炊烟袅袅,面食的淡淡香气混杂米香渗透进空气里,到了此刻,一天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几天下来,古瑾对整个流程已经了然,她的手脚麻利,虽然自己的活不多,但是碰上谁需要帮忙都能帮上把手,因此和大伙都处得不错。不仅如此,头晚过后,古瑾和米荣一家也渐渐熟络起来,米荣对古瑾又多了几分关照,米婶还拿小米子的旧衣服给古瑾改了几套衣服。
除此之外,最令古瑾感动的是小米子。她记得隔天早上,小米子就偷偷来找过她,先是谢了谢她给他的馒头,然后就自顾自地对她说,以后他们便是一个馒头的兄妹了,他会罩着古瑾的。
卯时一过,古瑾便推着推车去七个大帐中送饭。她记得小米子曾说过送饭的顺序不能弄错,原先她不懂,现在也弄明白了,这第一个帐篷里主的是主将,第二个帐篷里住的是亲征的大皇子,其余的也是按职位高低排下去的,一旦弄错,就是不尊敬,是要被治罪挨板子的。
说起治罪,古瑾又想起那第二个帐篷里住着的皇子,这些天她守着规矩按时给他送饭,但皇子看见她却没再和她说话了。
这应该就是放过她了吧,古瑾在心里松了口气,她刚过上安生日子,可不想再对上那双冷极了的眼睛,再被吓个半死。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老天却没让古瑾如愿,刚一到第二大帐,近侍便对他吩咐道:“殿下吩咐你先去将别的帐子把东西送了,再进去伺候他用餐。”
伺候用餐?古瑾可没干过这活,但她来不及多想,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按照吩咐行事,将别的地方送完后,将推车推进了皇子的帐子里。
关于这个皇子信息古瑾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国姓刘,皇子被赐姓原,全名刘原,是皇后之子,大皇子,也是嫡子。但关于刘原的性格,这几天下来,古瑾倒也有几分了解。
刘原这个人吧,就一个字“冷”,待人接物都是冷冰冰的,话很少,喜欢一个人呆在帐子里当个摆设,见到他便能想起何班主房间里的万字纹瓷瓶,又金贵又不好侍弄。
古瑾垂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将小菜粥连同餐具一起先放到了桌上,再从下层取了一个包子拿了两个鸡蛋和一个包子放在了刘原的面前。
刘原见古瑾目光闪躲,神情恍惚,便命令道:“把鸡蛋剥了。”
古瑾“喏”了一声,乖乖地向前剥鸡蛋。她先将鸡蛋轻敲两下,待壳子裂开几条小缝后,就用手压着在桌上滚了三圈,等细细的缝向外裂开,壳变成一块块碎片,沿着外层的薄膜往外撕,很容易便剥出来了。
“你倒挺熟练的,抬起头来。”刘原接过鸡蛋便抬头瞧着古瑾,古瑾被叫了一声,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两人眼神一对上,古瑾的心便慌了,刘原的目光极浓极沉,她被看得不由地哆嗦了起来。
不过令古瑾庆幸的是,刘原并没有一直看下去,很快他的目光就转回了鸡蛋。
他伸手将蛋轻轻一掰,将蛋黄倒入盘中,在蛋白里填上小菜,就着蛋白一口一口将粥喝了。古瑾偷偷看了两眼,竟觉得他有一种将普通白粥,吃出白斩鸡滋味的能力。
很快一碗粥见了底,刘原便往前一推,道:“收了吧。”
古瑾赶忙上前收拾,因害怕影响收盘子的次序,便将收拾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下层,遂准备推车出去。
“等一下,”刘原喊住古瑾,“本殿吃剩的包子就赏你了,你在这儿吃了后,同我一起去找大将军。”
古瑾愣了下,手不住地摇了起来,口里也不停地念:“不,不,不……”
刘原又道:“你不吃莫不是想要被治罪?”
“不是,不是!”古瑾连忙把包子拿起来,囫囵地啃起来。
“慢一点。”刘原转身取了本册子,用看似不经意的语调又提醒道。
“好……唔……好的。”古瑾赶忙咽下口中的东西,慢下速度回答道。
刘原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姑娘,道:“食不言,吃完了再说。”
见古瑾点了头,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啃包子,刘原便明目张胆地细细地盯着她看。他知道这姑娘名叫古瑾,也知道她五岁便被买到军营里了,这几天他把古瑾的底细都查了一遍,才知道她在军营的日子过得有多不容易,他谈不上心疼她,但是他很好奇古瑾一个女孩子是怎么熬过去。
刘原看着她,不由地便想到,古瑾扶着他回来的那天。古瑾个子小,刘原把盔甲卸了,她都扶不住,每走一步,整个人还要斜两下,她没什么肉,很瘦骨头还硬,刘原脱了力,使不上劲,便被膈得生疼。
包子是三丁馅的,古瑾只听小米子讲过,自己是头一次吃,里面不仅有茭白丁,还有蘑菇丁和一丢丢肉丁,包子馅是拿老抽调的,吃起来鲜香爽口,肉油渗入了包子皮,吃完那一刻也唇齿留香。
刚一吃完,古瑾下意识地想嘬一口手指,刚舔一下,见刘原正盯着自己,脸一下子红了,刚忙收手往身上蹭。
刘原见状,没说什么,但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似是露了个极浅的笑,眼神也跟着亮了一下,硬是把古瑾怔住了。
“走吧,古瑾。”过了一会,刘原开口道,语气竟带了少有的轻松。
古瑾一个激灵,来不及细究皇子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赶忙推着车跟上去,道:“好的,好的,谢谢殿下了。”
刘原不可置否,一路倒再没有说过什么,到了主将的营帐,便让古瑾收了盘子离开了。
古瑾应着,按部就班地收了七个大帐的盘子回去了。吃到了从未吃过的三丁包子,古瑾心里头美滋滋的,她把包子同刘原那一丝笑意连起来,心下泛甜。她想,也许刘原也没那么难相处,只是比普通人架子大一点,人又凶一点。
古瑾心情好,清洗处让她留着搭把手,她便麻利地蹲下来刷盘子。厨房的十个人中负责清洗处的叫蒋明,是个膀大腰圆的伙夫。
刚刷一会,便听蒋明道:“今天皇子殿下胃口好了,包子都没剩。”他这话看似说给别人听,但古瑾知道是说给自己听。
一般来说送到七大帐的食物都会被吃的精光,但自从刘原来了后,大概是他口刁吊的缘故,总是今天剩下个包子,明天剩下个馒头,有的时候胃口不好,干脆练鸡蛋都剩下了,而这些食物,古瑾刚来不敢贪吃,便全进了蒋明的肚子里。
原先小米子送餐的时候,蒋明捞不着好,后来古瑾送餐,蒋明便挑着软柿子捏,现在软柿子捏不着了,可蒋明的嘴已经养馋了,心下便极其的不痛快。
古瑾虽然年纪小,但这几年摸爬滚打,让她对这些人情世故早已颇为了解,她嘴上不多话,只加快手脚把手底下的几个盘子洗完,便去看炉子了。
接下来连着几天,刘原都让古瑾在一旁伺候并把剩下的吃食赏给古瑾,运气好的时候,古瑾甚至能能尝到肉食的味道。对此,古瑾一方面十分感激,一方面又因为这种特殊关照,造人白眼。
“古瑾,到殿下帐子里去一下。”这不,古瑾手里还干着活呢,刘原便派了近侍忽然来叫人。
古瑾心下叹息,不知道这位皇子现在找她有什么事,平时除了送饭的时候见面,他两根本碰不上,这忽然来访,总不会有急事吧。
应该不会,古瑾心想,他一个皇子,能有什么急事要她一个小老百姓来帮忙啊?话虽这么说,古瑾的心里倒还有些着急,便加快了步子赶到了刘原帐篷中。
刘原的状态有些不对,这是古瑾第一个念头,他虽仍和往常一样就这么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但古瑾总觉得他的身影再慌,有点强撑着的感觉。
“殿下,您没事吧?”古瑾脱口而出,这会的她来不及想前几日的皇子是多么的可怕,一口气把心里的担忧问了出来。
刘原一抬眼,闻言整个脸色又阴郁了几分,眼神里也尽是阴霾。他今日用了午膳后便觉得有些烧心,身体也有些虚弱,战时关于他身体的情况一概不能对外严明,他明明做足了样子,难道真是古瑾动了他的饭食。
刘原盯着古瑾,目光里都是探究,古瑾等不到回答,竟以为刘原已经难受到发木,便径直将身子往前探,摸了下他的额头。
“大胆。”刘原猛地喊道,古瑾也一个激灵被打回原形,眼睛忽地一红,便直直地跪了下来。
气氛凝住了,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