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三魂七魄都炸出体外一般,刹那之间五感全失,浑身上下气机暴走。我都以为我死定了!”铁平之追忆往昔,一脸落寞,唏嘘叹气——娘啊!
蔡清瑜听得目瞪口呆,一者是为“青龙八式”的玄幻劲儿,一者是为了梁老太太的狠劲儿——我寻思这儿子也不是白捡来的吧?那亲儿子都这么对待,我这外孙女儿……清瑜自打知道自己身世起就眼巴巴地想去见见“日月当空”,这还是头一回心里打起了鼓。
“那,那后来呢?舅舅你这不是好好的?”清瑜赶紧问道。
“没事儿!”铁意没好气儿地说道。
“夏老供奉给我捞回来了,咱老太太就是笃定了我人在宫里头怎么都死不了,吓唬吓唬我。对了,今年节里奔波在外的,回去了定是要上门拜访,到时候舅舅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独步天下的‘金针度厄’”。
“想我也是堂堂‘大成’境的高手,外面有头有脸的人物,给吓得告假在家卧床半月,丢死人了!”
“‘大成’的高手,‘看’了,不对,碰了一下,躺了半个月,这还是有高人相助……”清瑜在喃喃自语,一时有些失神。
“所以呀——你说那黄芝韵是不是挺神的?可惜呀——。”
“是可惜了。”清瑜接过铁意的话,也是感概万分:“可惜他不习武!”
铁意撩起窗帘想看看外头的景色透口气儿,结果张目便是一阵轻风挟着尘土扑面而来,不走运得很,忙把帘子放下躲了进来。
“到底是岭南,官道都崎岖不平尘土漫天的。”铁意伸出手掌在脸前扇了扇。“梧州不临水,相邻的贺州却是湘、浔、西三江交汇,咱们得到了哪儿才能换船走,还得颠簸个百十里,可还受得住?”
“无妨的。”清瑜甜甜答道。
“那——”铁意勾起嘴角挑了挑眉。“可还生你爹的气?”、
清瑜瘪起了嘴,扭头不说话。
“哈哈哈哈哈!”铁意笑得格外开怀。“丫头哇,这文人呢之所以叫骚客,就是因为总搞些虚头八脑的幺蛾子。有那些攀枝柳条执手相看泪眼的,也有你爹这样百里远迎,却不肯出门相送的。”
清瑜被舅舅逗得笑眼盈盈,她伸四指虚掩住口,俏皮说到:“舅舅休欺负我不识得几个字,才不是这么解的意思!”
铁意还有妙语连珠正蓄势待发,却听得车门外人声传来,低沉有力:“四爷,对向有单骑奔来,看背上标旗,似是官驿信使。”
铁意略一沉吟,沉声吩咐道:“亮明身份,拦下问询!”
车外答道:“是!”
车内舅甥俩儿熄了玩笑,静静等着。
少顷,车外那声音来复命:“四爷,问清楚了。是颁布新年号的信使,顺带递几分塘报。”
清瑜听得眼前一亮,立时便有联想!
“岭南道的消息竟这会儿才到?”铁意心下一转,却也不甚在意,随口吩咐道:“吾知晓了。”
“劳烦大叔!”清瑜却朗声张口叫住了门外人。“请问是何年号?”
那声音先是突兀地沉默了一下,很快又响起,只是语气听来有些奇怪:“表小姐言重了。回表小姐的话,今岁是尚德元年了,只不过正式的公文汇来岭南道下县可能稍慢些。”
“清瑜这厢谢过。”清瑜端着嗓子细细说。
“不敢当,卑……小人告退。”
“呼——”清瑜松了口气。这一口一个“表小姐”给她叫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跟人说话都得端着胸腹掐着嗓子装得乖巧甜美,膈应死了!不过好在打听到了心里一直隐隐在意着的消息。
尚德元年!
清瑜嘴角微翘,心情舒畅,半日车马颠簸的苦闷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
“如此,天下最精彩的时候,我是最精彩的年纪,未来可期。”
清瑜微笑着抬头,却看见自家舅舅正眼神奇怪得瞅着自己,嘴角分明是忍着笑。她稍稍偏过脑袋,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咳!冯冀这回随我出来前不久行冠礼,得字子期。”铁意看着外甥女儿,低头却抬目,轻声说道。
清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几个弯方才回味。铁意瞅着清瑜缓缓瞪大了眼睛,檀口微张贝齿才露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清瑜左手一挥,把个白鹭点水的手帕往舅舅身上丢了过去。
尴尬死了,管人家刚二十岁的小哥哥叫大叔!坏舅舅,笑!还笑!
尚德元年,三月十三,衡阳郡城,群英客栈。这天字三号房幽静雅致,带着独立的院落不说,室内装潢也是独具匠心,好大一张鸳鸯戏水的雕花拔步床抵在东头,正对着的西面儿墙上开扇两开门的窗。
清瑜盘坐在床上,五心向天,元归气海,睁眼便见窗外夕阳的余晖镀在层叠的云朵上,渲得满天红霞错落有致,令见者心旷神怡。
行路小半个月,头两天车马颠簸,嘚儿得头都是晕的,就强打精神看了一次观澜图。自贺州上水路才得了舒坦,走走停停之间日常都没怎么拉下。观澜诀呢就是纯的水磨功夫,离升级还有些距离。
倒是鹰爪功遇见了意外之喜——有铁意在一旁耳提面命,竟是意料之外地出了个“高人指点”的加持BUFF,今儿下午演武过后经验将将够点上了二级,突破“玄感”,力体敏各加了0.1。清瑜方才便是回房运功感受了一阵鹰爪功的气感运行与观澜诀的不同之处,直把那点儿新生稚嫩的内力给玩没了,入定而忘时,睁开眼太阳都要落山了。
清瑜先坐在床上舒展了双腿,接着脚尖点地轻轻活动了脚踝,穿好鞋子下地。她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点调出系统瞅了瞅。
“即便是突破‘玄感’,属性加成依旧平平无奇。不过舅舅前两天才叮嘱,我身体还在发育,习武务必张弛有度,以免伤身,落下终身难缠的隐疾。之前没拿自己当十二三岁的姑娘家,没想过这问题。这倒是个差不离儿的解释……咕噜咕噜咕噜。”
“呀啊!”清瑜豪饮过后慨声出气道:“如今这么爽快点儿喝个水都得寻没人的时候,那什么小口品茶也太膈应人了!”
蔡清瑜放下杯子,转身出门。“叫玲玲守了这么久,她该等……”
她双手拉开房门,将院中场景收入眼底,瞳孔猛得一缩,“夜明珠”上仿佛有炫光一闪而过!
天字三号配的院子并不大。即便能开在这衡阳城,能起名儿叫做“群英”,即便这家的老板在铁四爷口中也说“是个有故事的朋友”,它也只是间上档次的客栈罢了。衡阳郡城驻衡州防御使、湖南观察使,寸土寸金之地,最好的客房也只配了七、八步丈量的院子。
这是个一扫就尽收眼底的空间,有丝毫的动静门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当清瑜推开房门,见到小院子正中那负手而立的黑色背影时,她没有喊,也没有叫,哪怕她知道玲玲就在门外,九、十步远,一墙之隔。看看三面丈多高的围墙,清瑜完全能想象到,这个背影是如何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地出现在这个小院子里,所以她清楚得很,这一墙之隔是何其遥远!
来者行止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善意,又似身手不凡之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拿自家的小丫鬟怎么样,清瑜乍遇意外,一时之间虽还勉强端的住面儿上,心里却是已经慌开了。
她想了挺多。蔡清瑜,“风行天下”铁平之尚德元年亲接往钱塘的外甥女儿,天生精英模板,有一双传自“日月当空”梁红钰的“夜明珠”!这样的人物,从前没听过没见过,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
“吱呀——”的开门声后,小院儿里先是心惊肉跳的静默。相持数息之后,终于阶下的背影有所动作,放松了清瑜快绷断的心弦儿。只间他微侧过头,黑纱帽下花白的鬓发打理得整整齐齐。
院子里响起一个中正坚定的声音:“小娘子天资不俗,得悟‘玄感’,然心性亟待磨练。习武岂能儿戏,方得气感便胡乱搬运,幼童泼水一般玩闹不休。若有差池,难堪后果。”
清瑜闻言先在心里吐个槽,而后灵机一动,垂首敛袖,屈膝行礼,脆声说道:“晚辈年少不知轻重,有劳前辈护法,小女深拜谢之!”
“哦?”阶下人闻言有些意外,这声音听起来竟带了分笑意。
“哐哐哐!”院门突然被敲响,玲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姑娘?”
“呼——”清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丫头没事儿!
她稍稍扬声说道:“没事儿,你在外头守着便是。”
玲玲乖巧应了是,只是声音听来有些低沉。
阶下人又开了口:“小娘子为何不使人去唤你家大人来?与我这不速之客共处一室,想来不会怎么愉快。”
清瑜一听此话,悬着的心当即放下了八、九分——“恶客是恶客,不过应是来找舅舅的!”
话音落下,只见他徐徐转身,露出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来。肤色蜡黄,五官端正,眼角皱纹堆起,颔下蓄须三寸,观来似是年过不惑。眼睛不大,眼神不亮,却丝毫不显浑浊,颇为深邃。不过嘴角噙着的那一抹嘲讽,叫他整个人看起来不是那么正派。
清瑜一见来人形貌,眼光又是一闪,神色却很是复杂。
阶下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当即微皱眉头,开口问道:“娘子认得刘某?”
清瑜却不答此问,开口应得是他上一句:“前辈不是也未曾阻拦小女跟自家丫鬟说话?”
她当然认得此人!即使眼前人文质彬彬、谈吐有矩的样子与他在橘子洲头的歇斯底里、如疯似癫判若两人,但好歹也是打过无数次的BOSS,2.0版本许多小极品的掉落怪,她自然不至于当面都认不出来——浑教“断浪星君”刘念东!。
衡阳是湖南地界没错,但这位怎么会来找铁平之?他们原来尚德元年就有交集?
刘星君呵呵一笑,分脚比肩而立,向右上首一抱拳道:“钱塘铁家,威震天下;吴中蔡氏,亦在苏州文华之地常享盛誉。娘子一番应答,令人倾佩,果然不愧是名门之后。刘某今日不请自来,唐突无状,有薄礼一份,聊表歉意,还望笑纳。”
清瑜眨巴眨巴眼,看刘老BOSS两手空空的样子,有点儿好奇他老人家送得什么礼。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对——搞这么吓人的,来送礼?我送你个棒棒锤嗷!奈何形势比人强,大丈夫……emmm……英女侠能屈能伸!
清瑜又是一礼,开口道:“晚辈先谢过老先生谬赞。小女年幼,尚未及笄,不通外务,拜访呀收礼啊都得家里长辈指点,做不得主的。”
“无妨,无妨。”刘念东放下抱拳的双手,仍背于身后。这动作看得清瑜心里一跳——“断浪星君”的“分水刺”可就是藏在腰后!
刘念东嘴角噙的笑微微绽开:“想来,铁大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清瑜眼珠子一转,觉得事态似乎不是很严重,有心让气氛再和谐点儿,给自己再找找安全感,便开口说道:“老先生不妨先进屋喝杯茶水,衡阳傍湘江,水质甘甜细润,最是解渴。”
“哦?”刘念东这回是真的有些讶异。“娘子这番气度,当得起一声女中豪杰。可方便否?”
清瑜笑着应道:“左右不过一间客房,有什么可避讳的?请!”
刘念东在阶下又一抱拳,道:“如此,打扰了。”语罢,目不斜视地抬步往前走去。
清瑜轻退两步让过老刘,望了眼院门,留着房门洞开,转身倒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