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云捂住了整片天,一直压在头顶,都是拨不开的阴暗。崔斯特带着小詹姆士骑行在平坦的泥路上,克洛维骑着矫健的黑马跟在旁边。
路面的积雪被过往的车轮碾开,露出深黑色的地面,在雪中就像一条细长的黑蛇。道路两旁生长的野草钻出了雪层,远处的坡地覆盖着薄雪,杂乱的树林里是深灰的。所有景象都像是黑白画。
沿途灰白的雪景仿佛逝者最后的臆想。莫名的压抑笼罩在崔斯特心头,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担忧什么。
一路奔波,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东方的昏暗被几道橘黄的光线破开,柔和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桦树林闪烁着,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树林里燃烧。不远处有群红喙黑鸦在雪中追打,争夺一块腐肉。马蹄声惊动了它们,它们扑打着翅膀飞了起来,在低空发出刺耳的警告。
聒噪的叫声并不影响他们前行的速度,当鸦群哗啦啦的落在树梢上,他们的视野尽头就呈出了目的地——石镇。
天际的山影连绵起伏,像是一头匍匐的雪狼。山脚灰暗的树林包围着熙熙攘攘的房舍。房顶都是白色的,只有深色的墙面在一片雪景里重重地点缀了几笔。
“我们到了。”崔斯特拉紧缰绳,勒马停在山坡上,刀疤帮只给他们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车辙印。
“但我们还是慢了一步。”克洛维压低眉头,脸色阴暗得堪比背光处的树林。他脚跟猛磕马身,马蹄飞快踏过雪层,溅起大片碎白。
崔斯特看着疾驰而过的身影,他猜不到克洛维的目的——他的担忧正是在此。
“我们快走吧,”小詹姆士伸直腰杆,努力想要看到崔斯特的脸,但只有张怔怔出神的侧面。“崔斯特先生?”
崔斯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露出微笑,脸上又出现常有的自信。然后催动马儿跟了上去,朝着石镇的方向。
石镇位于山脚,取之不竭的矿石成了小镇的主要经济来源,甚至有些村寨驻扎在山腰——但只存在于刀疤帮建立之前。镇上的房舍大多用石块、桦木和青瓦建成,平整的暗灰色石墙显得大气稳重。
到了石镇,崔斯特牵着马走在泥雪铺成的路面,他们脚下已是石镇最繁荣的地带了。
“什么时候动身?”克洛维开口问。
“等到有充分把握的时候。”崔斯特看了一眼克洛维,自顾自地说,“刀疤帮是石镇最大的地头蛇,他们占有绝对的优势,所以我们得谨慎。”
“我们能等,可是她们呢?”
“她们如果等不了,无异于自取灭亡,”崔斯特平静地看着克洛维。“我们同样。”
“你现在有几分把握?”克洛维问。
崔斯特没有回答他,只是露出神秘的微笑,转身便走进了客栈。克洛维皱起眉,盯着崔斯特的背影,他对这个人充满质疑,但他还是跟了上去。店里的伙计急忙出来把马牵到马厩。
克洛维非常的焦虑不安——崔斯特看得清清楚楚。等到疲惫的小詹姆士睡下之后,克洛维终于忍不住了。
“没时间了,”克洛维站了起来,铺着柔软毛毯的石凳却让他如坐针毡。他拿上了包袱和兵器。“我认为你根本不敢招惹这群恶人。”
“心急的人,过不了独木桥。”崔斯特懒散地靠着木椅,语气平缓得能把人急死。
“那我就游过去!”
“鲁莽的行为等同毫无意义的送死。”崔斯特那淡蓝色眼瞳平静如水。他怀疑克洛维找的人就是伊克娜丝——为了从她那儿找回藏宝图。
“那是你什么人?”崔斯特试探着问。
“你没必要知晓。”克洛维有些不耐烦。
“她对你很重要?”
克洛维突然哑口无言,崔斯特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伊克娜丝也许成了自己的替罪羔羊。因此崔斯特证实了克洛维的身份,并清楚了他的目的。
“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克洛维没注意到崔斯特眼里的惊讶,他把视线锁定崔斯特的眼睛,试图看透崔斯特并警告。他正色说道:“不管你究竟为了什么,我一定会找到她。”
崔斯特平静的面孔下汹涌着疑惑。克洛维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并且克洛维没有半点撒谎的迹象。
除非真相意味着危险,否则撒谎毫无意义。
崔斯特总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克洛维不是为了追回藏宝图……甚至他还怀疑自己和伊克娜丝的失踪有关——那么克洛维会是个极其危险的人。或许克洛维并不是为了伊克娜丝而来,但崔斯特宁信其有,他不愿冒险相信克洛维。
“克洛维,”崔斯特摸着鼻子思索着。“我有个计划,但还需要情报,以及大笔钱。”
“我凭什么信任你?”克洛维的眼中不带任何情感。
崔斯特平静地抬起头,他的眼里充满自信:“因为你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我。”
“要是我有呢。”克洛维说。
但他看不到崔斯特有任何慌乱,他面前的这个人仿佛始终躲在这张镇定的面具后面。
“那么你就会失去一位真诚的盟友,”崔斯特沉默了片刻。“克洛维,如果你想要得到蜂蜜,就不要一脚踢开蜂巢。”
克洛维双手撑在桌上,对上崔斯特的目光,眼神中充满了不友善。“如果蜂蜜无味,我肯定会把蜂巢踩得粉碎。”
“明智之举。”崔斯特挺直腰杆,他已经暗中做出了决定,“钱由我来想办法,但还需要可靠的刀疤帮内部情况。”
“如果你能顺进刀疤帮。”他用手指在木桌上画了一个圈,轻点着圈里说:“摸清这里面的情况,我就能保证你要的人是安全的,但是里面的危险……”
突然,崔斯特被窗外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两人几乎同时朝那边望去。克洛维走到窗前,只见几个头绑红巾的刀疤闯进视野:两个骑行,中间一辆货运马车,几个刀疤坐在马车的拉货板上,手里都拿着锃亮的刀剑。
“是刀疤帮的。”克洛维转过头说。
“他们无疑是你的带路人。”崔斯特站起来戴上帽子,他也得动身了。
克洛维只抄上一柄钢刀,与崔斯特对视一眼。两人迅速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合作关系。
“分头行动。”崔斯特说完,就带着赤血貂皮走出了房间。他在门口突然停下,回头看着克洛维:“希望你能尝到蜂蜜的甜头。”
克洛维很清楚崔斯特的意思,他没有半句怨言。只点了一下头,便握紧刀柄再次走到窗前。
小镇不再如同表面那么平静了。
这几个刀疤从惊慌逃窜的人群中间穿过,嘴里骂骂咧咧的,他们看上去很享受这种威风八面感觉。
不过是一群仗势欺人的东西,没了手里的硬家伙,他们根本神气不起来。克洛维眯起眼注视着刀疤的动向,翻身从窗口跳下。
“我向狼灵发誓,下次撒网我一定去,不然就让我死在那群恶心的黑鸦嘴里。”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克鲁。”马车上一个刀疤带着讥讽的笑意。“但你最后还是躲进了粪坑。”
“我看你应该加入什么臭屎帮。”
克鲁并没有在意身后众人的哄笑,体型瘦小的他在刀疤帮并不是一个起眼的角色,比这更难听的话他也听过。
“我这次是说真的,”克鲁忿忿地踢开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头。“看到布尔顿的人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了吗?我敢打赌,他肯定已经玩过了。”
“他可没你这个混蛋好色。”车夫是一个老练的刀疤,他看上去对这些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布尔顿要是得到托烈的赏识,自然不会差女人。”
“像这么漂亮的可是少见,”克鲁出神地望着斜上方,露出一脸淫笑。“我能想到她放荡起来的样子。”
“没出息的东西,”那个车夫瞄过克鲁时露出厌恶的眼神,他本不愿多想,但那个女人的脸蛋确实诱人,他也忍不住动了色心。
“把手头的事做妥当了,托烈会赏你女人……”车夫突然闭上了嘴,他的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前方的路上。在他们的前方,直挺挺地站着一个僧人,腰间捆着一柄乌黑的钢刀,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刀疤们。
车夫和克鲁控制着马匹慢慢停了下来,但另一个跋扈的年轻人急于树立自己的地位,他骑着马靠近那个僧人。
“滚开。”
这个年轻人亮出了他崭新的兵器,一柄从未见血的银色砍刀——不过是孩童的玩具而已。但克洛维对这孩童气势凌人的态度很不满意。
克洛维赤手空拳,向前走去。
“没长眼睛的东西,找死?”年轻人平举起刀,刀尖指向那从未正视自己的僧人。这个愚蠢的苦行僧仿佛又瞎又聋。
克洛维继续前行。
车夫察觉到了异样,他下意识的把手放到了自己淬过剧毒的刀子上。
克洛维的行为让那年轻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壮着胆向克洛维砍去。克洛维只是低身一晃,就错过刀刃抓住了年轻人的臂膀,轻松把他拽下了马。当这个年轻人反应过来时,手里的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克洛维控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随后克洛维迅速翻上了年轻人的马背。
倒地的年轻人惊恐地看到自己的鲜血在地面浸染开,他妄想用手捂住外溅的血柱,同时向众人投出乞求的神情——始终没人出手帮助。
最终他在绝望中死去。
克洛维并不同情他。他觉得那个刀疤直至最后一刻,脑袋里也没有过后悔的想法,死性不改。
“别想用那些脏手段,”克洛维锋利的目光突然刺向那车夫,“不然你会死的更惨。”
车夫深吸一口凉气,他清楚的知道这绝非大话。他慢慢地收起了短刀,斗志就像雾气一样从嘴里叹了出去。
其他几个刀疤显然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们拿上刀剑纷纷跳下货板。
克洛维的目光扫过这六个年轻的刀疤,没有一个他能看得上眼。“带我见托烈,就不会有麻烦事。”
“那时我们会带上你的脑袋。”
刀疤们个个剑拔弩张,杀气逼人。
克洛维也取出了腰间那把黑钢锻造的单刃钝刀——它太久没有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