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就要逝去了,阴暗的乌云层层叠叠,只透出几缕光,衬托出一种阴冷。两侧的山峰遮住最后的光辉,留下一片窒息的昏暗。地上的血迹像是黑色的,积雪覆盖的森林死气沉沉。
刀疤帮的喽啰向剩余的人围了过来,商人们丢下两个身负重伤的战士,四处乱窜。
崔斯特趁乱找到一处空缺冲了过去,他打翻两个刀疤,快速地藏到粗大的树干后面,手里弹出一张蓝眼纸牌。
他刚闭上眼,就听到几个刀疤的咒骂声逼近。他谨慎地向后探出头,只见漆黑的斧刃朝自己砍来,他急忙低身躲开,并一脚踹在那个刀疤的腿上。
崔斯特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从背后抱住。他仰头向后猛撞,把那个刀疤撞得满脸是血,然后捡起帽子撒腿就跑。但另一个强壮的刀疤追了上来,轻松地把崔斯特扑倒在地。
“抓到你了,狗崽子。”那个壮汉把崔斯特死死摁住,爬起来的刀疤朝崔斯特腿上狠踢一脚。“你不是挺能跑吗?”
壮汉刚把崔斯特押起来,一个黑色绸布包就从崔斯特怀里掉了出来,看起来很珍贵。
“什么东西?”说话的刀疤捂着流血的鼻子问。崔斯特视线移到那人手里,顿时心脏猛抽。但他从鼻间发出一声古怪的讥笑:“这可是个好东西。”
“给老子闭嘴!”那个人说着膝盖就撞在了崔斯特的肚子上,崔斯特痛得面色狰狞。那人打开绸布,是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
崔斯特因腹部的剧痛而胀红了脸,他忍痛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们它的价值,只要能换来我的小命。”
“说说看。”
“上面记载着一个古老的国度,那里藏着无数金银财宝,多不胜数……”崔斯特突然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他不着边际的吹嘘被一个粗鲁的刀疤打断了。崔斯特顿时红肿了脸,血和口水一起流了出来。“如果这玩意有用,你现在还会到处卖这些破陶瓷?”
“把你外婆讲的那些骗人的玩意儿塞回嘴巴里去!”那个刀疤戳穿了崔斯特的谎言,洋洋得意,他根本没注意到崔斯特恶毒的目光一闪而过。
“奥克,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押着崔斯特的壮汉说。
奥克抹去鼻血,地图上面的古老符号他从未见过,他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你不认识上面的字?”另一个刀疤张口道。奥克面色难堪,说:“我识的字比你姥姥都多。”
“地图标注了最上等的陶泥位置,而且它只有一半,这玩意儿根本不值钱。”奥克把地图胡乱塞进包里,说:“搜搜他身上还有什么。”
他们从崔斯特身上搜到很多牌,有扑克牌、塔罗牌以及漂亮的三色纸牌,还有一个精美的钱袋。
“吃屎的东西!”刀疤粗鲁地把纸牌扔在崔斯特脸上,他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露出一副丑陋的嘴脸,笑着说:“金的。”
“我要把他的手砍掉。”奥克抄起钢刀,想要找回自己的脸面。
“等等……”崔斯特仰起头。“还想要吗?金的。”
崔斯特充满诱惑力的话语让奥克犹豫起来,他又擦了一下鼻子上的血渍,将信将疑的问:“多少?”
“满满一袋。”
“在哪?”他的语气十分迫切——这人的脑子已经被贪婪的虫群啃了个干净。
“你知道,我很乐意和你单独做这笔买卖。”崔斯特狡黠地笑了起来,他看着奥克。“只有你值这个价。”
奥克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握紧了刀柄,对上着崔斯特的眼睛。突然目露杀意,手中的钢刀横砍过去。血溅四方,树干上洒满了罪恶的鲜血。
崔斯特全身瘫软地跪倒在雪里。
“东西在哪?”
“最后一辆车的车厢下。”
崔斯特睁开狡黠的眼睛,看着奥克把钱袋和地图带出树林。他脚边的人头是那粗鲁的刀疤,鼓着难以置信的眼珠子。在崔斯特看来,愚蠢至极。
他又赌赢了。
“钱呢!”布尔顿愤怒地扔掉手里的一把铜币。“你们就这点东西?”他挥动着钢刀打碎几个瓷罐,碎瓷片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吓得几个商人一颤。
“交不出钱,你们都得死!”布尔顿警告道。
沃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虽然惊恐地面向布尔顿,眼角却时不时瞟向身旁的马车。突然,他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贴近车厢,双手在车厢下摸索着。
“别动我的钱!”沃恩大叫起来,跪在地上快速移动着。他刚靠近那个人,就被一脚踹开。
“我找到一笔钱,布尔顿……”他慌乱地献出钱袋,尽管如此,他还是害怕得脸色苍白。
“很好!”布尔顿笑着走近,突然手起刀落——奥克的脑袋被削掉了一半。沃恩僵着身子跪在地上,六神无主地看着喷溅的血浆,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
“狗东西,”布尔顿捡起血淋淋的钱袋,在身上擦拭干净。又从惨死的奥克身上搜到另一袋金币和绸布包裹的东西。他站起来大呼:“这就是欺诈的下场!”
“把女人全部带回去交差!”布尔顿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指了指两个受伤倒地的战士。“那两个白皮要活着拖回去,我说过,有钱什么都好商量。”
一对商人夫妇紧紧抱住,任凭刀疤怎么拉扯踢打,也不愿分开。直到斧头砍进了男人的脑袋,他的手才万般不甘地放开,双眼无神地看着妇人在痛哭和嘶叫中被拉走。
刀疤帮的人只剩下二十几人,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带走了三个妇女和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拖着两名奄奄一息的战士扬长而去。
小詹姆士已经哭不出声音了,扭动着麻木的躯壳到卡勒姆身边,艰难地从卡勒姆手里拔出战剑,他用衣襟仔细擦拭着剑上的污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他忍不住放声痛哭,声音沙哑凄惨——小詹姆士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崔斯特整理好着装,把脸上的血渍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再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所有参与抵抗的人都惨死刀下,只有他除外。
天刚黑透的时候,商队就到了镇上。几匹马又饿又累,踏着疲惫的步子前行着。马车上的商人都惊魂未定,他们带来一车幸存的瓷器,但没人再愿意吆喝生意。
小镇上的灯火微弱无力,坑洼的石板街道两侧堆摆着各种摊位,但无人问津。沿途可见伤痕累累的商人唉声叹气——他们都遭遇了刀疤帮的洗劫。
队伍在进入集市的时候,崔斯特注意到一个苦行僧打扮的男人牵着匹黑色良驹,正在向路上休息的商队询问着什么。那人步伐轻盈稳健,一身单薄的布衣,手持倒刺长戟,套着黑钢护臂,左侧披有肩甲,黑色的粗布腰带束着短剑、弯刀和一把单刃剑,极具诺克萨斯风格。崔斯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寻常。
但崔斯特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深夜,商队在距小镇不远处的地方搭起帐篷。他们用瓷器换来一些食物,胆颤心惊的沃恩再也叫嚣不起来了。
崔斯特向其他人打听了那令人避之不及的刀疤帮:他们的老巢在石镇,每次洗劫之后都会在科罗拉接头。科罗拉是个废弃的村庄,但早就被刀疤帮的人据为己有,成了他们的临时赃物点。
崔斯特算好时间,这时所有人都该入睡了。他卸掉一匹马的拉货板,牵着马悄悄离开商队——他早该如此。
没走多远,崔斯特就注意到雪地里有一个单薄的身影,那是小詹姆士。
小詹姆士坐在乱石堆里失声痛哭,他紧紧抱着来自德玛西亚的陈旧战剑——卡勒姆的佩剑。崔斯特记得那个战士,因为他战斗到了最后。
月亮躲在堆积的乌云后面,小镇也在黑暗的不安中沉睡,阴暗的天空和低吟的风声都让人难受。小詹姆士还没有摆脱巨大的伤痛,冷峻的夜风将小詹姆士的哽咽声带到了崔斯特耳边。
“我从小都知道,眼泪打败不了任何对手。”崔斯特忍不住开口说。
小詹姆士抽噎着转过头来,他的眼睛早已红肿。崔斯特向他走去,又接着说:“勇士可不是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崔斯特低头与小詹姆士对视着。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无助和恐惧,但是他猜错了。小詹姆士的眼里闪动着坚定的斗志,如同黑夜里不灭的火焰。
“卡勒姆说:勇士是不会退缩的。”小詹姆士仰起头坚定地说:“可我看见你临阵脱逃了。”
崔斯特愣了会儿。
“小詹姆士,你要记住,”他蹲下身子,“只有傻瓜才会想着,要怎么打他抽到的手牌。”
崔斯特平和的看着小詹姆士,而小詹姆士努力的想要弄懂他的话——可他的话是如此让人琢磨不透。崔斯特微微一笑,起身便走。
“先生,”小詹姆士跟了过来。“你是要去击败敌人吗?”
崔斯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小詹姆士,他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个自信的笑容。随后翻身上马,抓着缰绳望向前方,那是科罗拉的方向。马儿跺了跺前蹄,蠢蠢欲动。
“请带上我!”小詹姆士走近,不带半点迟疑。但崔斯特说:“可你现在还不能使用英雄之剑,等你真正成为勇士的时候,再用它去击败敌人。”
“我可以,请相信我。”小詹姆士又上前两步。他抱紧战剑,热烈的目光注视着崔斯特,而崔斯特却视如不见。
崔斯特拉紧缰绳,脚跟轻磕马身,在一声马嘶中向前行去。他虽然很赞赏小詹姆士的决心,可是此行极度危险,他不能让任何人捅娄子。
“先生,求你了……”
小詹姆士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崔斯特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小詹姆士一手抓着马尾,一手抱着战剑。他的脚在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黑线。崔斯特的心都提起来了:马的后蹄扬起,即将踢到小詹姆士的脑袋。
“你不要命了吗!”崔斯特迅速把他抓上马背。愤怒的责骂却卡在了喉咙,他咽下自己的怒火。泪流不止的小詹姆士让他想到了格雷福斯——他们真的很像。
“我们现在就去消灭敌人。”崔斯特回过身看着前路,郑重地说。“但是你得听我的安排。”
崔斯特本以为小詹姆士会停下哭泣,可他越哭越伤心,声音越来越低。小詹姆士紧抱着卡勒姆留下的剑,这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崔斯特放慢速度,心里自责道:怜悯真要命。
今夜没有落雪,崔斯特的视野很开阔,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更容易被发现。道路铺展着碎白的积雪,延伸到远方那干涸的河道,四周像天空一样黑暗,两侧的白色树枝凝固着扭曲的舞姿,灰黑相间的树林里,未知的鸟兽在暗中观察着这个夜行者。
崔斯特的视野中出现了那座破落的村子,傍山而建,在河道对岸亮起醒目的火光。他能看到那简陋的护墙里走动着人影。
他拉动缰绳拐进阴暗的树林里。闯入的夜行者惊动了树梢上的乌鸦,它们发出嘶哑的叫声,在低空中乱飞扑打,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随后树林又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哒哒的马蹄声。
最后崔斯特停在河畔的丛林中,他把马栓在树边,再三强调小詹姆士要听从安排。
他们迅速地躲到河道的桥下,与深深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就待在这,不要走动。”崔斯特郑重的说。“等我回来。”
小詹姆士点了点头,然后注视着崔斯特在阴影中潜伏前进,靠近恶人的巢穴。小詹姆士趴在河岸,心脏扑通乱跳,他慢慢地把手放到了冰凉的剑上。
“职责所在。”
勇士是不会躲避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