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崔斯特就找到一支武装的商队愿意带他出城——在丰厚的酬金下,没有哪个商人不会心动。
他们是到赛维亚做瓷器生意。赛维亚在诺克萨斯的西边地区,附属于诺克默奇城——与崔斯特的目的地奈尔扎亚格相差甚远。
但崔斯特现在只想早早离开此地。
商队总共二十几人,配有十名身着皮甲的佣兵,为首的是个叫卡勒姆的年迈战士,商队老大叫沃恩,一个精明的中年胖子。
队伍的行速比不上单骑,慢得就像同行的商人唱的西方德邦民谣——崔斯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昏昏欲睡,但他尽量使自己睁着眼睛。
暗灰色的天空还在飘着小雪,为连绵起伏的坡地涂上粉妆,路边随意堆积着廉价的石料,沿途最常见的是破败不堪的废弃城墙,墙角长满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
诺克萨斯的土地贫瘠荒凉,不像西方的德玛西亚有大面积的耕地与森林,这也许是诺克萨斯人四处征战的原因之一。
沿途的小镇逐渐脱离了诺克萨斯风格,战墙式的建筑被甩在身后。重要的行道两侧仍饰有诺克萨斯的红色战旗,但旗帜在寒风里摇晃得越发无力。
直到商队通过最后一处哨卡,穿过了肃穆的黑石大门——象征诺克萨斯掌权之地的“诺克斯托拉”,崔斯特才闭上疲惫不堪的眼皮,他们已经远离诺克萨斯的掌心了。
马车行过破旧的玄武岩路面,商人们高声谈笑着,瓷器在颠簸中哐当作响,石板桥下发出潺潺的流水声,而崔斯特也在隐隐不安的心情中睡着了。
“我们不要在卡瓦罗停留太久,陶瓷在这里不值钱。”沃恩半眯着眼眺望前方的小镇,他整理着身上的棉绒大袍,一脸不耐烦的说:“买够补给就行了。”
“我们要离开诺克萨斯了吗?”一个衣着简陋的男孩小手通红,紧握着木剑仰起头向马背上的高大的卡勒姆问道。卡勒姆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佣兵队长,他身穿优质的灰色皮甲,铁制的腰带上挂着佩剑——这把剑保护过无数商队进出荒野。
“是的,小詹姆士。”卡勒姆低身把男孩抱上马,为他挡住身后呼啸的寒风,“我们就要进入危险的地带了。”
“你会保护我们的,不是吗?”小詹姆士转过头来,用敬仰的目光望着卡勒姆的下巴,这里长满了白色胡渣。
“当然,”卡勒姆手握缰绳平视前方,脸上勾起自豪的笑容。“职责所在。”
“我也想和你一样保护别人。”小詹姆士激动得扭了扭身子,对着前方挥动木剑。“这是我的梦想!”
卡勒姆低下头看向男孩,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怜悯与疼爱。这个小男孩在刚有记忆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家人被劫匪杀害的残忍过程。虽然卡勒姆及时赶到救下了孩子,但他也曾后悔过自己的行为。因为那些可怖的画面,让这个孩子整整一年不敢说话,好在小詹姆士如今已经从恐惧的泥潭中走了出来。
卡勒姆摸着小詹姆士的头说:“不管是什么梦想,如果你不为之付出,都不过是梦话而已。”
小詹姆士似懂非懂地转过头来,用力点了点头。在他眼中,卡勒姆是一个大英雄,所以卡勒姆的话他都牢记在心。
商队在小镇的杂货市场购买了一些行途的必需品。小詹姆士挤在火堆旁的人群里,听着卡勒姆讲述他年轻时在德玛西亚的惊险遭遇。小詹姆士听得很入迷,他想象着自己跟随卡勒姆穿过险恶的石林,与凶猛的铁脊狼战斗……但卡勒姆跟他说过:要想成为令人敬仰的英雄,光凭高超的武艺是不够的,还得具有坚定不移的决心、勇气以及责任。因此小詹姆变得勇敢起来,学会面对任何困难。
他们在卡瓦罗没停留多久,沃恩就嚷嚷着该走了。他那肥大的脑子里始终打着精密的算盘,从未在赚钱的路上多停一秒钟——视钱如命的家伙。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诺克萨斯最后的管辖范围,在沃恩的牢骚声里,队伍陷进一片压抑的氛围。
他们行走在冰雪覆盖的荒野中,每当小詹姆士冷得直发抖,卡勒姆便跳下马用剑鞘和他进行“决斗”。小詹姆士每次进攻都被卡勒姆轻易化解,但卡勒姆有时也会不慎被击中——他老了,反应速度和体力大不如从前。他笑着宣布小詹姆士的胜利,却暗自叹息,他灰白的短发看上去更加无采。
落日的余晖照耀在雪地上,反射着橙色的光芒。崔斯特在颠簸中饿醒了,好心的小詹姆士给他送来一些面包和水,并在他面前讲述大英雄卡勒姆的传奇经历。
众人行至一处山峦环绕的地界,道路两侧的树林里安静得诡异,没有一点飞虫鸟兽的鸣叫。卡勒姆察觉到了异常,他让佣兵们提高警惕,时刻准备战斗。
突然一声哨响贯穿山谷,接着,整个山谷喧闹了起来。两侧的树林里冲出了五十几号人,个个凶神恶煞。
“不要惊慌,摆好阵型。”卡勒姆拉紧缰绳控制住受惊的坐骑,然后拔出佩剑。“保护好他们!”
沃恩惊恐地后退着,他背靠装满瓷器的车厢,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拿出晃得哗哗作响的钱袋子。他把钱袋紧紧塞到马车下面后才松了口气,然后开始观察起穷凶极恶的歹徒们。
这群不速之客的头上都绑着红巾,每个人都外露着手臂上或是胸口处的刀疤。
“刀疤帮……”商队中有人颤抖着叫了出来。
臭名昭著的刀疤帮是石镇一带的劫匪,他们的头目来自比尔吉沃特,并且曾担任过海盗霸主普朗克的大副,十恶不赦的恶人,杀人成性。
战士们严阵以待,围成一个圈。他们把商队保护在中间,并在敌人的包围中慢慢移动。面对比他们多出数倍的敌人,每一个战士都毫不畏缩,崔斯特也在手里捏了一把牌。
“最好不要抵抗。”为首的人扛着一柄及掌宽的钢刀走了过来,他脸上的刀疤从头顶直到下巴,触目惊心。“我们完全可以不用见血。”
“你们想要什么?”卡勒姆面色凝重起来。他知道两方的实力悬殊,并且他很清楚硬拼的后果。
“钱!”刀疤男说。“有钱什么都能商量,布尔顿从来说话算数。”
“钱我们没有,我们只是做点小买卖。”沃恩高声叫道。卡勒姆回过头严厉的看了他一眼,想让他清楚现在的处境。沃恩狠狠瞪了回去,大叫:“看什么看,我是给了钱的,你现在就该保护我的财产。”
卡勒姆愤愤地转过头,粗略地环视着四周,他想找到有利的条件,但很遗憾,只有重重包围着他们的刀疤帮帮众,毫无突破口。
“你不是很厉害吗?”沃恩在后面大骂。“快带我离开这里啊!”
卡勒姆眉头紧皱,压制着怒火。沉重的呼吸也没能让他冷静下来,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剑上的痕迹是他身经百战的印记。
“职责所在!”
卡勒姆默念一声,扭头看向小詹姆士,他与小詹姆士那炽热的目光对视了一眼。再转过头来时,眼中多了一分坚定与责任。
“冲出去!”卡勒姆举剑大喊,他双腿猛夹,催动战马奔腾。与此同时,布尔顿钢刀一挥,刀疤帮的喽啰也大呼起来,开始发动进攻。
卡勒姆宝刀未老,骑着马砍翻几个年轻气盛的喽啰,气势汹汹地冲向布尔顿。布尔顿见状迅速低下身,挥刀向马腿上砍去。卡勒姆俯身挑开刀刃,又虚晃一刺,逼得布尔顿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卡勒姆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战斗了,他躲开几个刀疤卑劣的偷袭,又反身刺死一个敌人,随后勒马回身重新与布尔顿交战。
“把他拿下。”布尔顿大叫道,紧接着躲开卡勒姆的致命一刺。卡勒姆锋芒一转,又往他的喉咙割去。他急忙竖起钢刀挡住,却不料被卡勒姆一脚踢在胸口,翻倒在地,刀掉在了一旁。
卡勒姆喘着粗气,用剑指着布尔顿说:“你还有机会活命,适可而止吧。”布尔顿慌忙地捡起刀,从地上爬起来狂吼:“杀了这个老头儿!”
卡勒姆望了一眼身后,商队被刀疤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战士们显然撑不了多久。他吸了口气,打起精神再次向布尔顿冲去——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他防住一次拙劣的进攻,又拆解了一个刀疤的刺击,布尔顿趁他不备,提刀砍来。卡勒姆急忙斜剑格挡卸去劲力,然后勒紧缰绳,战马扬蹄长啸。铁蹄踢在布尔顿的肩上,布尔顿向后飞了出去,打着滚摔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沫。
忽然战马一声哀鸣,它的一只后蹄被铁斧砍断,卡勒姆连人带马向后倒去。他想要跳下马,但身体已经不如以前敏捷,他跟着摔倒在地。战马重重的压上他的胸膛,卡勒姆顿时面色红胀,嘴角溢出暗红色的鲜血。
“杀死他!”布尔顿憎恨的叫声传来,卡勒姆使劲推开痛苦呻吟的战马——这是他的老伙伴了。他来不及悲伤,只见一柄钢刀往自己的脖子砍来,他急忙滚向一边,捡起战剑,起身的同时刺死了一个歹徒。他虽然受了伤,但依然步伐沉稳,每次出剑都是致命的,那群刀疤根本近不了身。
“走开!”
卡勒姆听到小詹姆士的声音,扭头望去。只见商队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仅剩的两个战士还在拼死杀敌,小詹姆士拿着木剑冲上去,却被一脚踹开。
卡勒姆突然眉头一紧——他感受到冰冷钻进了胸腔里。他吸了口气,快速转身砍去,那个卑鄙的偷袭者被割开了大半张脸,他又挡住一记挥砍,刀刃一转,划破另一个刀疤的喉咙。
小詹姆士从地上爬起来,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卡勒姆身上,但他却震惊地发现:卡勒姆的背后插着一把尖刀,刀头甚至刺穿了他的胸膛。
卡勒姆开始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并且手脚乏力,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这时布尔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重刀劈下,卡勒姆提剑防住。那瞬间,他的喉咙深处涌出了一股急躁的腥甜,鲜血从他紧闭的唇齿间喷了出来。他刚要反击,却只见刀影一晃,白刃砍来……
英雄倒下了。
“卡勒姆!”
小詹姆士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吼着,他很久都没有痛哭过了,伤心欲绝的他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哪怕他脑海里回响起卡勒姆的教导:
“真正的勇士,应当做到流血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