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正门十分冷清,夜已经很深了。
大雪再次掩埋了行人的足迹。在那门口旁的阴影里,积雪半掩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破盒子。盒子边的积雪表层轻轻旋转起来,带动空中的落雪卷起漩涡。像是刮过一阵微弱的风。
接着,崔斯特就出现在那漩涡之中,没有任何掌声和礼炮的迎接,突如其来。
他闭着眼,单手捂头,踉跄地向前跨了一步,十足的醉鬼模样。他精美的黑色绒面靴踢到了破盒子,盒子是空的,撞在墙上发出哐的一声。
崔斯特晃了晃头,又站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地面,在他的脚边,积雪中藏着一片血迹。
不知道是哪个可怜的家伙。
崔斯特从小就混迹在各种赌场,残忍暴力的复仇见过不少,他并不为此感到惊奇,更何况这是在诺克萨斯。
崔斯特回到这里,绝非铤而走险——一切尽在卡牌之中。
诺克萨斯是一个东方帝国,很少下雪。外人很难看到它这独具风情的一面:街道上层叠的台阶蜿蜒曲折,两旁各式的店铺向外支出岩灰色的粗布顶篷,古老的墙垛上交错着红色竖旗……在雪中,就仿佛是隔着轻纱观摩年代久远的古城。
这的确是一座古城。在很早前,一群野蛮人在一位苍白女巫的帮助下,从强大的巫师的手中夺过不朽堡垒——那个巫师的名号至今无人敢提及。从此他们便以不朽城堡为首都建立起庞大的帝国,在千年的岁月中,诺克萨斯的威名响彻整个符文之地。
寒风吹过,两侧的战旗飘动着诺克萨斯的庄严雄伟。崔斯特裹紧他厚实的皮制风衣,走在通往都城的大街上,任凭风声在耳边呼啸。他该离开这里了。
前方拐角突然传来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崔斯特迅速躲在了及人高的台基下面,可能那商人找来了更厉害的角色。他手中捏着一把纸牌,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平时夜里,诺克萨斯的旧城区几乎无人涉足。有传闻说:旧城区曾经的主人并未离开,天黑后,他们的鬼魂仍然游荡在古道。
但谁都知道,真正令人不安的,是没有军团镇守而导致的命案频发,旧城区的穷人们人心惶惶。但这根本不足以引起高层的注意,因为贵族和富人都住在都城。
雪中这群人气势汹汹,一匹白鬃黑马行在最前方。马背上那人套着黑色的斗篷,整张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可见其身着暗红色的貂皮长袍,昂贵的海狸皮饰带系着佩剑,剑身镶过宝石,华贵无比。十个阴暗肃然的卫兵跟在马后,全身都藏在黑钢盔甲之下,手持钢盾和带有倒刺的长矛,红色披风在身后随风飘动,威风凛凛。
领头人停在一个寻常的店铺前,侍卫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长盒站在他的左后方一步距离,而其他卫兵有序地一字排开,护在领头人的身后。长矛同时猛凿地面,穿透积雪发出沉闷而尖锐的响声。
周围房屋的窗口纷纷亮起,但没人敢探出头来窥视这支队伍。
陈旧的木门突然打开,一个干廋的男人匆忙地钻了出来。他的穿着极不协调——浑身散发出一种丑陋的低俗气息,哪怕穿着价格不菲的崭新水濑皮大衣。
“尊敬的皮斯休伯爵,您有何吩咐?”那男人行礼的动作十分生硬。
骑马之人对这拙劣的模仿嗤之以鼻。他把兜帽掀到脑后,露出尊贵的金色头发,一张灰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两颊的皱纹是被风沙摹刻多年而成。
“我要的图,少了一半。”皮斯休说的是纯正的诺克萨斯贵族口音,语气平缓,但不难察觉他的强势。
男人浑身一颤,满脸惊恐。他跪在地上,急忙解释说:“都是那该死的弗雷尔卓德商人,他说另一半地图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给的不够多吗?”
“完全够,可是……”男人急得开始冒出冷汗。“普洛斯不干了,他的人只活下来一个,还疯了。”
“所以……你就带着半张图回来了。”皮斯休挑起一边眉毛,俯视着像蝼蚁一样趴在地上的男人。而他呈现一种高贵的姿态,眼中透着鄙夷。
“他人呢?”
“在奈尔扎亚格……”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猛地抬起头来——这张脸因害怕而变得苍白。“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带回另一半地图。”
“昂贵的机会,”皮斯休提高了音量。“你挥霍在了哪?”
“为帝国奉献!帝国的意志将指引我前行。”男人大声叫道,脸上尽是惊慌席卷过后的痕迹,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满头大汗。
皮斯休一声冷笑,他俯身盯着那个男人,深陷的眼眶里射出猎鹰般的目光。
“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欺诈。”
皮斯休冰冷的话语,抽去了男人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他看上去形如亡魂。而且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地狱的寒气,咄咄逼人。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大雪兀自飘落着。
这个男人心里进行着这辈子最强烈的挣扎,最艰难的抉择,度秒如年。他渴望活下去,因此,他产生了一个绝不该有的愚蠢的想法——逃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皮斯休的注视下转身逃跑。他不愿安静地等待死亡到来,那是一种痛苦折磨。他宁愿选择投入狼灵的利齿之下。于是他飞快地往屋子跑去,那里有他早就准备好的逃生之路。
所有士兵齐刷刷地进入战斗姿态,暗银色矛尖上泛着杀气腾腾的寒光。
皮斯休伯爵竖手示意士兵们原地待命。他眼睛微闭,红色的眼瞳锁定在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上,猛地探出左手——这双手白得渗人。随着他的五指向内弯曲,那男人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男人清楚地感到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紧紧拿住了他的喉咙。
男人用手捂着脖子,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声音。他的双腿拼了命地想逃脱,但一切都是无用的抵抗。
皮斯休突然面露凶狠,手指紧绷,从他的眼睛里发出了猩红色的光芒。
男人脱离了地面,并且被迫转过身。他该后悔的——后悔自己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他面色狰狞,恐惧到了极点,手脚无力地甩动着,对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走开……离我远点……”
后悔与恐惧的眼泪从那个男人的眼角溢出,最终,他身子猛地一抽,停止了挣扎——死相极其难看。
皮斯休放开手,任由那具丑陋的尸体掉在地上。他重新带上黑色的皮手套,眼里的红光渐渐消退,平淡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伯爵大人,请问这藏宝图到底代表什么?”声音从这个侍卫紧致的黑钢头盔下发出。他全身板甲,在胸甲的心脏位置有三处凹痕——谁都清楚这代表什么,他是崔法利军团的,属于诺克萨斯最精锐的部队,帝国士兵的最高荣誉。
伯爵带上兜帽,视线从侍卫手里的盒子上扫过。过了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找到那个名字:“符文页……”
伯爵大人眼角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黯然,悲伤的回忆再次涌他的心头。“我找了它整整二十七年。”
“它有何用处?”侍卫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在他跟从皮斯休伯爵的这两年里,这位尊贵的伯爵似乎不对任何东西感兴趣,包括金钱、权力、美色。而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不知究竟有何吸引人的魔力,能让他如此着迷。
皮斯休对侍卫的提问置之不理,勒马转身。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从兜帽的阴影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他像是在自顾自地说:“克洛维,别问太多。”
“是!伯爵大人。”侍卫昂首挺腰,转过身,跟紧皮斯休的脚步。其他卫兵也迅速收队,紧随其后。
古老的街道重归寂静。所有躲在窗户后的人听着队伍离去的脚步声,直至远去。他们这才意识到,在这整个过程,自己甚至连一下也不敢动。
崔斯特探出头,那里只留下一个干瘦的身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横在地上,一动不动。
要在平时,崔斯特得罪一些土豪劣绅后,就会理所当然的换个地方继续逍遥,可今天不同,哪怕还有曾经的搭档在疯狂地追杀他。但是那个侍卫捧的东西——那张藏宝图,已经深深吸引住他,难以自拔。
符文页,崔斯特只是听说过它的传闻:远古法师将原生魔法凝聚成实体的符文,而强大的原生魔法能量,早在一次远古的符文之战中被毁灭殆尽。
存留至今的这些有价无市的符文,则被法师注入到名贵的圣器中,用以给圣器附魔——曾经使得瓦洛兰大陆腥风血雨的神秘之剑,就是其中之一。
而这些蕴藏着原生能量的符文,只能通过一种方法被人直接使用,就是符文书,再无他法。
传说中的物品竟然真实存在,并且近在咫尺,这让崔斯特的血液都在为之沸腾。他的双腿不自觉地向前迈去,朝着不朽城堡的方向,尽管他知道这有多么危险。
这无上的宝物,比任何财富都要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