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萨斯经历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积雪铺满黑色的花岗岩街道与错杂的深色房顶。严寒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这座古城。
厚重的黑云捂住月色,而诺克萨斯彻夜不眠。黑镇的一条巷子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紧靠赌场外的石墙,垂着头蜷缩在阴影里,冻僵的手指再次裹紧了身上破烂的斗篷,妄想使自己暖和一点。
赌场内可没有穷人的避寒所。
马尔科姆一路赶到了赌场,粗糙的皮革靴在雪地踩出一条长长的足迹,他这次可不想又错失机会,“常胜将军”的故事他早已听得不耐烦。他在门口停下脚步,高大魁梧的身躯在苍白的雪地里上投出大片阴影,老头不自禁地缩得更紧了。
马尔科姆侧着脸吐掉嘴里的雪茄,把一枚银币丢进了老头怀里的破铁盒,然后大步迈进赌场。
在诺克萨斯甚至整个瓦洛兰大陆,两枚铜币就可供普通人饱餐一顿,而这枚精致的银币价值一百铜币。
当老头睁开眼,已经不见了马尔科姆的踪影。老头颤抖着伸出一双红肿黝黑的手祈祷,他那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愿狼灵保佑你不虚此行。”
赌场不大,但充满了各种难听的咒骂和刺耳的笑声,有的赌徒衣着脏乱,油腻的头发被抓得一团糟,赌场到处散发着酒气和莫名酸臭。马尔科姆很熟悉这样的环境,他皱着眉钻进人群里,眼睛快速地扫视着四周。
他从背后抓住一个退场的赌徒,这人也并没有给马尔科姆好脸色,他嘴里冒出难听的咒骂并甩开了马尔科姆。
但马尔科姆又抓住了他,马尔科姆的手指突然像铁钳一般刚硬有力,让这个赌徒痛得整个身体都扭曲了起来。马尔科姆的童年是在比尔吉沃特度过——如果那还算得上是童年,那段经历让他打小就知道,对这种人就得先来点硬的。
赌徒骂骂咧咧地转过头,但他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上了马尔科姆手里的东西。
“这会是你的报酬。”马尔科姆放开赌徒,同时晃了晃手里的银币,银币在泛黄的灯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芒。赌徒迫不及待地伸手抓去,马尔科姆却突然向后让开。
“先别急,”他咧嘴一笑,带着一股浓烈的烟味。“在你得到它之前,你得告诉我,那个‘常胜将军’在哪?”
马尔科姆的话刚出口,他就察觉到面前这个赌徒变了一副嘴脸。
自从那位常胜客出现在这个赌场后,隔三差五总会有人慕名前来。谁都想要从他这里大赚一笔,或是想要揭穿他常胜的秘密,可那常胜客就好像有幸运之神的眷顾,总会让他们空手而归。每当有人谈及那常胜客的好运,他的口中总会有这样一句话:这不是好运,这是命运。
“找他?”赌徒揉了揉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马尔科姆:他的衣着并不像贵族或者富商那样光鲜,举止透露出不可言状的粗鲁。他并不看好马尔科姆。
“看不出来你有什么输得起的东西。”年轻赌徒的语气中有着不加遮掩的讽刺。
“输赢可不一定!”马尔科姆看上去非常有把握,他突然露出狠笑。“你最好告诉我他在哪?否则你一定会满地找牙!”
赌徒看出了对方是个惹不起的角色,于是他选择在赌场保住自己那微不足道的面子——哪怕无人在意他。他指向赌场的后门方向,那里几乎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赌徒讥讽道:“希望你不会输掉裤衩儿。”
“你该为他祈祷。”马尔科姆咧嘴一笑,他把银币抛给了那个赌徒。“这是你应得的。”随后他转身走向那个角落,马尔科姆的眼里燃烧着仇恨和决绝。
这段路仿佛很长,马尔科姆感到自己疲惫不堪。他努力让自己不受过去的影响,专注于人群之中——如同猎人悄无声息地贴近猎物。有人压低宽大的牛仔帽与马尔科姆擦肩而过,但他还是没有半点分神。
距离越来越近,他越发的感到不安。马尔科姆这时候开始觉得,事情也许没自己想的这么简单,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猎物有多么狡猾。
他慢慢地把手伸进怀里,准备摸出自己的猎枪,但他又突然怔在原地,腰板挺得笔直,仿佛遭遇晴天霹雳。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那混蛋总有后路。
“该死!”马尔科姆脸色巨变,转过身一路横冲直撞地追了出去。
在赌场的角落里,一个年轻赌徒的视线正穿过围观者之间的空隙,盯着马尔科姆的动向。这个赌徒有副英俊的面孔,披着黑色垂直的长发,独特的异地服饰张扬着他的优雅与不羁。
此刻他皱着眉,眼中出现了少有的凝重。
“还能继续跟注吗?”
带有几分戏弄的声音让这个年轻赌徒回过神来。他脸上的凝重瞬间烟消云散,又恢复了他那似乎与生俱来的自信微笑。
崔斯特的对家是一个精明的中年商人,深深的眼眶之下藏着锐利的目光。这个商人在瓦洛兰各地经商,早已家财万贯。他身穿华丽的黑色大褂,披着精致不凡的暗红披肩,毫不吝啬的显摆着他的财富。
“我可以等你的伙计回来。”中年商人得意地看着崔斯特。他左手拇指不停地转动着食指上那枚大号的黑玉戒指——这一把,他似乎胜券在握。
“当然不用,先生。”崔斯特的笑容让人难以揣摩,他那对蓝色眼眸充满难以抗拒的魅力。“我们来玩点更大的?”
商人瞳孔微缩,转动戒指的速度慢了下来。崔斯特的自信,让他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
他听说过这个年轻赌徒的本事,并且现在这个赌徒表现出来的自信是简单直接的。但是这个老练的商人更愿相信那一闪即逝的凝重——那绝对是真实的。
以这个中年人的经验判断,这个年轻人是要殊死一博。
“怎么玩?我奉陪。”商人试探性地说。
“先生真是爽快,”崔斯特微微一笑,从容地把他所有的筹码向前推了些。“你的披肩如何?”
商人转动戒指的手指突然顿住,笑容变得僵硬起来。“好眼光!”他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我也换个有趣的?”
“哦?”崔斯特显得有些好奇。“说说看。”
商人微微凑前,把崔斯特的筹码推了回去。他沉声说道:“我要你的眼珠子。”
围观者传来一阵躁动,有人手里捏了把汗,但也有人恶毒的希望看到他们输得一塌糊涂。
崔斯特面不改色地注视着中年商人,周围很快安静了下来,昂贵的赌注使周围的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会输的。”崔斯特突然自信地笑了起来。
“可你刚输过。”商人的笑容舒展开来,这种年轻人最常用的小伎俩他见得太多了。这也让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崔斯特平静地与商人对视着,片刻后,他露出狡黠的笑容:“不输,就不叫赌博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而看客显然比赌徒更加紧张。
“就这么定了!”商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狂妄的年轻赌徒。他按在戒指上的指甲头失去了血色而变得惨白。“你先亮牌。”
“一贯如此。”崔斯特举手投足间充满自信。仿佛即将向众人展示令他自豪的作品。他把手移到了底牌上方,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崔斯特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抬起纸牌,所有人的心脏也跟悬了起来,视线全都聚焦在纸牌下的那片阴影中。
赌博的乐趣正是在此,谁也无法预料到隐藏在纸牌下的是什么,下一秒总是充满了诱惑。
崔斯特突然以飞快的速度和夸张的动作翻开了底牌……
意料之中。
商人的身体立刻软了下去,紧捏的拇指也无力地松开。“你赢了。”他缓了一会儿,但仍然脸色苍白,他放下底牌后扯下披肩,丢在了赌桌上。
赤血貂皮,血红的毛根在一片黑色的毛尖下时隐时现,美得令人窒息。其高贵的地位是由雇佣兵的鲜血和织物匠人无数的心血换来的。有钱人的玩意儿——穷人根本不敢想的奢侈品。
当然,这也是崔斯特今晚留在这儿的原因。
崔斯特起身拿过披肩,看上去是那么理所当然,似乎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我得走了。”崔斯特无视中商年人恶毒的目光,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抓起一把筹码抛向围观者。“再会!”
很多人早就等待着这一刻,只是这次更加疯狂。这群爱占便宜的家伙一拥而上,使赌场这边乱作一团。
崔斯特挤出人群,整理了他衣袖上的皱褶,回头撇了一眼,露出不屑的笑。崔斯特这次选择悄悄从后门离开。他本来无需如此,但是那个人的出现,让他不敢冒险。
雪,又从漆黑的夜空纷纷落下。
后巷是一个聚风口,凛冽的寒风如一头低吼的恶兽,夹着大雪向崔斯特扑去。那块赤血貂皮不仅抵御了严寒,还不断地向外散发着暖流,寒风吹动着貂皮上的毛发,貂皮上泛起阵阵波澜,红黑变换,炫人眼目。
今夜,胜利者不再意气风发,他像个手握大牌却意外输掉的赌徒,愁眉不展。
那个人的背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想起自己曾经流浪街头的画面。结伴在巷子里与人扭打,他们组建“命运”团伙谋划瞒天过海的盗窃、诈骗,进行险象环生的抢劫、冒险……十几年风雨同舟,那些时光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但这些早已成为结疤的伤痕。
崔斯特的目光低垂,但他注意到雪地上那一条不该有的足迹……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托比厄斯,你还是这么油滑。”
崔斯特虽然有所预料,可还是不免一惊,他皱起了眉,静站在原地。就算没有听到那记忆深处的名字,就凭这熟悉的声音,他也完全可以肯定来者的身份。
“我想你认错人了。”崔斯特镇定的说。他需要拖延一点时间计划脱身之策。
“别耍花样。”
崔斯特被突如其来的枪口抵住了后背。
“转过来!”
崔斯特清楚了对方的决心。他深深的吸了口凉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就要见到曾经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