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滕这几天变得异常憔悴,必须往脸上添涂妆粉掩盖浮肿和皱纹,以免让臣子们惶恐不安。清晨从榻上睁开眼,他就可以瞥见赛克罗正蹑手蹑脚从案边“盗”走公文。虽然年轻的王储尚不能替父王作最后的决定,他希望可以提前获悉王国内的最新消息,早点想出更好的应对方式。
伊斯滕再也不能装睡下去了,睁开眼睛支起上身。赛克罗吓了一跳,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收在背后:“父、父亲,我来叫您起早,没想到您自己就醒了,呵呵......”
“想要看就拿去看吧。”老国王欣慰地点头应许,“在御前会议上多发点言吧,这次你拿主意。”赛克罗没有推辞,自豪地挺起背脊,在他看来,可以分担重责是他身为王储的使命。
过往的御前会议参与人员分为两部分,由大臣和市民代表组成。现在处于危机时刻,国王难免强制所有市民代表无限期停止本职工作,前来会议大厅的市民足有上百人,甚至有几位必须站着听议。
国王让几位大臣和自己的儿子站着,这样市民代表们就可以全部坐下。这上百位平民互相之间都多少有点关系,见面后开始闲聊起来,一时间会议厅变得无比嘈杂,闲言碎语从魔鬼的低吟变成怪物的咆哮,门外的守卫都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处于何种境地,即使收到强制与会的命令,他们竟然还在嬉皮笑脸。圣主总管忍住怒火猛拍桌面:“安静!现在是开会时间。”
他的声音比上百人的声音还大,终于将这些没有身份的人镇住。赛克罗王子咳了一声,开始他的演讲。
“诸位或许已经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不幸的是,这些传闻是真的。”
市民代表们一愣,随即窃窃私语起来。“原来陛下到处乱性的传闻是真的!”他们尖刻地发笑,肆意地观察赛克罗和伊斯滕,好像是在谈论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殿下这么隆重地当着陛下的面和我们说这件事,难道是想要......”所有人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串单词,它们似乎意味着“兵谏”。想到这个的人突然做得僵直,不敢说话了。
赛克罗还在疑惑为什么会有人发出笑声,然而很快大厅里就静得令人发怵,代表们脸上挂着恐惧和不自然。王子以为他们意识到了东方的法卫领主起兵自理是一件多么骇人的事情,想要继续引导他们得到共识。
“我在此谈论本不该为大众所知的消息,是想要与诸位共度危机。统领法卫的吕讷·查美伦已经自立为新王,企图谋取整片王国大陆。他是陛下的亲儿,是我的亲弟,我等在悲痛之余必须认清事实,叛徒无论血统和身份,必须从我们之间消失。”
“啊......”代表们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呼,原来殿下说的不是国王,而是自己的弟弟。绯闻总比正经消息传得快,所以他们立刻就原谅了自己。
市民代表一致同意与叛乱者为敌,不承认吕讷·查美伦的新王身份,故而为“伪王”。伊斯滕身为身经百战的战士,亲自为大厅内的所有人讲解目前的情况,他相信上百人的智慧一定能引领王国正统赢得胜利。
“如吾儿所言,失去我最亲最爱的孩子令我心痛。”老国王眼含泪光,“谁能在我这个年纪承受一次来自于骨肉中的背叛?”
忽然他又变得面目狰狞:“但我们是在谈论一名叛徒,而不是我的儿子!请诸位不要吝啬自己的智慧,一同声张王国的正义。”
根据伊斯滕的说明,求援信正准备往王国各处送去,不出半月,鸦卫领主克洛维亲王就会亲自率军进攻法卫北境,抵抗大军或者直取法卫本城。而龙卫城离法卫最远,暂时没有危险,将派出兵力往前线支援。不过,由于时间仓促,伊斯滕必须立刻决定援军的目的地,是和鸦卫合军一处,还是往狮卫支援梅戎公爵,或来圣主提防可能的进攻。
约半数市民代表建议龙卫军来圣主加强都城的守备,只要都城不落,王国就不会颠覆。还有一部分则认为应前往狮卫,因为吕讷正在往彼处派出大军。少有人支持支援鸦卫的方案。
众人争论不休,大厅如同炉火上的一锅水沸个不停。大臣们大失所望,尤其是几位军事顾问,他们心里有不少想法,却由于这嘈杂的环境而无法说出口。
总管在此拍击桌面央求安静:“既然不能达成共识,那就开始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他只想快点结束会议,让大脑停止嗡嗡作响。
持前两种意见的人为主流,其余的奇思妙想不予计数。最后,由市民代表会议通过龙卫前来圣主境界防御正面进攻的提议。
会议一结束,求援信便立刻往龙卫、鸦卫两城而去。密探来报,说吕讷出现在靠近圣主边境的庄园,为了保险起见,伊斯滕派首席法师顾问瑟伦斯率军往边境堡垒加固防御。
一周之后正是格雷格和斯托卡在森林里颤抖的阶段。此时还有一支大军正在法卫西境集结,率军将领为扛着蓝色法卫大旗的布兰特·图道尔。
接待图道尔将军的是马林伯爵。这位伯爵生性谦和,平日里最喜欢吃苹果,所以在自家庄园开辟了大片果园,迎接图道尔大军的时候也以苹果为礼物。
图道尔向来不客气,道了谢后就拿起一颗咬下一口。“伯爵大人的苹果又大又甜,”图道尔笑道,“就好比是胜利的滋味。”
“久闻将军大名,此战必胜无疑。”马林军中大多是步卒,不被法卫城里的法师待见,而今安排了一位擅长近战的将领前来,他自然是再配合不过。
马林庄园距圣主边境约一天半的路程,其间路途平坦,适合图道尔的骑兵作战。马林建议和圣主正面开战,让他们见识一下法卫新生步兵军团的实力,一鼓作气突破防线。
“我赞同这么做,”图道尔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您可以为我安顿好我的妻子。”
“妻子?”马林愣了一下,果真在图道尔的军营中发现了一个蓝色的倩影,她正在各个阵列之间闲庭信步,丝毫没有即将奔赴前线的紧张感。
马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军,恕我直言,在这种地方领着妻子到战场,恐怕略有不妥.....”
“所以我请你安顿好她。”图道尔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和武器,“派你最忠诚的士兵护卫那辆马车,他们不必骁勇善战,但一定要誓死效忠。”
图道尔夫人的座驾是一架披着镶金蓝布的马车,护卫队不仅要抗法卫旗帜,还要扛一面绘有“利刃十字架”的查美伦族徽旗。圣主的密探们就是看见了这架马车,才向伊斯滕通报“吕讷·查美伦在圣主边境”的消息。
马林没有选择,从他四百名士兵中挑出六十位曾为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拱卫在夫人周围。这些人有些不服气,他们深藏在中军之中,已经失去了率先冲阵杀敌的机会,更令他们难受的是,他们要护卫的是一个女人,这简直就是耻辱。
圣主边境几乎没有堡垒要塞,圣主人一直坚信都城领地不会受外敌入侵,优良的民风也不会催生强盗。图道尔的千人大军几乎没有阻碍地踏上圣主领地,他没有劫掠任何一座村庄城镇,然而人们只是远远看着这个肩扛大旗的男人,心中就会产生恐惧。
图道尔的骑兵进军速度奇快,渐渐和身后的步兵等没有代步工具的部队脱了节。将军正在大军最前方领头,似乎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而马林伯爵也只是低头闷进,任凭骑兵队逐渐从视野中远去。
当日下午,马林令全军在平原扎营修整。等天亮后再走一段路程,就会抵达一处密集的领主庄园区域,其中就包括文迪男爵,他最近因和圣主名门雷文斯顿家的关系而小有名气。
图道尔命令部队在距离步兵军团约三里处略微转向,令骑兵朝向马林营地正前方可能发生战斗的区域,接着才下令扎营。马林看着西边长长的马队,深深担心攻城时他们的表现。
正在法卫军用大量大量的时间整顿战马的时候,一支两百人部队已经趁着轻松的气氛悄悄接近了马林的大营。这支部队的士兵全都穿着纯白色的盔甲,看上去十分威严纯洁。然而即使看来是正义之师,他们还是像贼一样半蹲前进,希望能在被敌人发现之前争取缩短更多的距离。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一名法卫士兵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突然一抹白色从他眼角晃过,白甲部队心知自己快要暴露,便大吼一声全部站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法卫军。
“目标是马车!”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将领拔剑一指,“全军冲锋!为了圣主!”
马林正在准备明日的作战,突然听见吼声,赶紧跑出营帐查看情况,一队圣主士兵正在高速朝自己不远处的蓝色皇家马车狂奔而去,比他们更快的是身后的一支骑兵队,他们胯下的白色战马几乎化作一道白光,手上的骑士长枪发誓要将整辆马车一举贯穿。
法卫士兵没有慌乱,甚至还有些兴奋。图道尔的布置没有出错,所有见到这辆马车的人都会以为里面坐着的正是吕讷本人,误解的狂热和成功的幻想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去。
六十名法卫死士发出颤抖的吼声,他们太兴奋了,兴奋得在心中赞美将军的先见之明。长矛已经准备好了,士兵们迅速组成标准方阵,双手持矛等待敌人自己撞进这致命的钢铁荆棘之中。
圣主骑手绝不会回头,连变向避开长矛阵的想法都没有,他们就要一头撞翻这些自不量力的人和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拉车的马匹听见同类震天的重踏也开始恐惧,发出慌乱的嘶鸣。
马林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调遣一切可以收到指令的士兵,但他们开始反应要到第一次骑兵冲锋过后。远处的图道尔虽然看到了敌人,但丝毫没有动兵的企图,只是亮起火把。
圣主骑兵已经冲到法卫士兵的眼前,两方同时发出怒吼,锋利的矛尖借着冲锋的力量穿透铁片刺入战马的脖子里,而长矛也随之发生断裂。前两匹战马一头扎近了长矛阵中,方阵中央撞溃。一名法卫士兵直接承受冲撞飞了出去,冲锋的力量因此被削减了,骑兵停在方阵中央拔剑接战。
法卫士兵挥舞长矛与之对抗,更多的骑兵冲过来了。数名骑兵冲进了枪阵,一名正面抵抗的矛手顶在马头前面,身体不可抑制地后退,脚踝彻底折断,最后由后排士兵阻止它冲出阵列。战马在前进过程中失去生命,到死骑手都没有碰到马车。勇敢的法卫士兵因为失去了双脚支撑仰面倒在地上,全身多处骨折而死。
法卫士兵终于完成作战准备,马车前后两支阵列向接敌区域,圣主骑手正苦于戳上来的长矛,现在又有敌人从侧面而来,即使坐在马上也难以应付。
这支来自圣主的突袭部队只有两百人,图道尔不想因此让大队骑兵行动。马林伯爵冷静地指挥应对,令马车撤到地势稍高的丘顶上。
最后一名圣主骑手的坐骑被长矛戳死后,剩下的四十二名法卫死士重新列阵,扔掉折断的长矛,同时从腰间拔出长剑,准备应对向自己冲来的上百圣主轻装步兵。他们嫌圣主人跑得太慢,和身边的战友对视一眼,暴喝一声一齐冲出,将措手不及的圣主士兵撞倒在地,并用剑刃刺死。
圣主士兵看到这群已经杀红了眼的疯子,畏惧地停止了冲锋。他们的将领不得不承认败局已定,命令残部掉头撤退。看到敌人撤走的法卫人觉得好笑,在他们背后大声谩骂,说他们是懦夫、是女人,要放在以前,都是别的领地的人骂法卫人才对。
受此偷袭,马林将部队撤到了高地,用剩下的半个夜晚抓紧休息。图道尔向前方领地的领主发出正式的宣战通知,邀请他们在平地上决一死战。圣主领主们当然不会理睬这样的通知,自认为城堡坚不可摧,在野外和前王国近卫的骑兵部队正面交手,无疑是自取灭亡。
清晨时分,空中飘起了细细的小雨,可见度有所降低。图道尔率军抵达第一处庄园,和他想的一样,没有任何人来欢迎他的到来,庄园内农作中止,城堡大门紧闭,连圣主旗帜都在风中瑟瑟发抖。
图道尔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派人反复发出决战邀请,暗中派密探调查守城将领。在清楚敌人的配置之前绝不轻易进攻是这位将军信奉的法则。
雨停后,特使和密探同时归来,一人带回对方拒绝应战的消息,另一人则说城堡里最多只有一百二十名守卫。
“一百人?”图道尔望着着实冷清的堡垒墙头,“他们不想要庄园了吗?”
“后面的庄园说不定守卫更少。”密探回答,“他们说,‘瑟伦斯顾问在朝圣峡谷两边筑起了坚固的防线’。”
闻言图道尔和马林面面相觑,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朝圣峡谷是前往圣主腹地的必经之路,如果不拿下这个区域,图道尔就没有资本和即将到来的龙卫人对抗。
王国首席顾问瑟伦斯,这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原本的确想要和图道尔堂堂正正地大战一场,到目前为止他顶着盛名却毫无作为,这次就是好好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若不是几位舍弃领地的爵士苦苦哀求,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图道尔鼻子底下了。
朝圣峡谷道路狭窄,峭壁高深,谁要是想率军穿其而过,圣主守军一定会笑得肚子发疼。瑟伦斯在峡谷两边的高坡上利用法术筑起土墙,许多爵爷见识过他的本领,他只消拄着法杖在坡上一站,土墙就会像植物一样自己长出来,首席顾问的称号毕竟不是瞎给的。
图道尔和马林并肩站在一起,他们的眼前就是变了样子的朝圣峡谷。高墙上到处插着白色的圣主旗帜,弓箭手站成一排,只留出峡谷一条地狱之路表示欢迎。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图道尔调侃道,“现在率领法卫大军的曾是国王身边的近卫,而指挥圣主军对抗他的是前任法卫领主的儿子。”
瑟伦斯站在被人为拔高的山坡上俯视法卫军队,他看见那架皇家马车也以为是吕讷亲临,便运用法术能量将声音送出远方:“吕讷·查美伦,何不在阵前露面,说明你的来意?”
马车里伸出一只踩着小巧皮鞋的脚,脚踝洁白,再往上都被裙子遮住了。瑟伦斯和圣主士兵看得发愣,传闻吕讷亲王貌比美女,但也不用真的穿裙子吧?
图道尔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夫人真的接受回应下车来了,脸色惨白跑回中军。瑟伦斯望见图道尔夫人的白皙面容,也深深吸了口气:“莉、莉莎?”
“莉莎!”图道尔语气中略带责备,“你怎么出来了,我还想让你多装一会呢。”
这时瑟伦斯又发话了,他非常恼火:“图道尔!你这小人,竟然把妻子带上战场羞辱我!”
墙后的爵爷们听到这番话,打心眼里害怕起来,好像瑟伦斯随时都会下令发起冲锋一样。结果瑟伦斯只是在墙上跺了跺脚,然后如丧家之犬走了下来。“诸位,我们坚守不出,直到援军抵达。”
众人心中暗叫得救,没想到瑟伦斯关键时刻如此冷静,不愧是国王陛下亲自提拔的首席法师顾问。瑟伦斯看他们如此自信,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注意那个女法师,不要让她施法。”
当日双方没有交战,法卫需要就地收取木材制造攻城器械,同时图道尔非常在意妻子的行为,以至于没有心思指挥军队。马林暂时接过领军大任,在发动总攻之前包揽一切事务。
“好了莉莎。”图道尔把帐篷口的帆布放下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刻意在瑟伦斯面前现身?”
图道尔夫人本来不想说,结果脑筋一转,可怜巴巴地撅起嘴唇:“其实、其实我认识小瑟伦斯。”小瑟伦斯指的是现在的首席法师顾问,前法卫领主的儿子。
图道尔不疑有他:“你认识他?”
夫人点点头,挤挤眼睛让它们看上去有些发红:“我二十四岁的时候他追求过我,但我拒绝了。”
图道尔闻言回想起瑟伦斯的长相,那是个典型的法卫人容貌,肤色微深,鼻梁高挺,头发后梳。“的确不讨人喜。怎么,你现在念起旧情了?”
图道尔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图道尔一吓,还后退了一步。夫人知道自己做过头了,赶紧恢复委屈的样子:“后来他一直纠缠我,还、还趁我不注意占我便宜......”
“弓箭手!给我射死那个畜生!”
第二天大早,整个朝圣峡谷都能听见图道尔疯狂的命令,他的声音震慑着敌我双方的耳膜,法卫弓手一边痛苦大叫一边发射弓箭,真不知道哪一边的损失大一点。
图道尔漫无目的地倾泻箭矢没有令高墙后的圣主人遭受重创,只是墙壁被射成了一只刺猬。法卫将军再怎么想要猛攻,只要圣主严格执行死守的命令,一切就都不会有进展。图道尔转而将火气撒在了正在制作攻城器械的奴隶和劳工身上,命令他们的制造速度要和运送木材的速度一致。
“将军!”马林终于随着运输队回到大营,满头大汗地惊叫,“您都做了什么?”
“我要把瑟伦斯那小子挂在我的枪尖,或者喂狗吃——无论如何,他不能太过完整。”
马林伯爵叫停了弓手的射击行动,抱怨图道尔意气用事。“既然陛下让我与您一同出征,我就要对胜败负责。我要统领一半的军队,以免您让骑兵往那些土墙上冲锋。”
图道尔被看穿了心思,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可不会这么做。”
图道尔夫人发现自己玩得有些过火了,从此以后就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看男人们打打杀杀并非完全无趣。疯狂射击也有些许效果,法卫士兵维持了士气,圣主则因为只能躲在墙后毫无作为而有所怨言。
对阵第三天,几乎是天亮的一刹那,一排排攻城器械背对光芒显露身形,宛如准备碾碎一切的巨人。不要说这法师临时搭建的土墙,就算是要塞城墙也吃不消几下巨弩的猛撞。
瑟伦斯令法师团开始吟唱,他们的目标是将这些木质巨人付之一炬。法卫的法师团立刻加以应对,事先画在攻城器械下的法阵发出蓝色的光芒。图道尔激励他们:“让那些圣主人知道,谁才是王国最优秀的法师团!”
法卫法师提前做了准备,完成施法更快,法卫阵地蓝光大放,形成一面看不太清的蓝色屏障。高空中的巨大火球迟一些落下并撞上虚空,就像一滩红泥一样平铺在奥术屏障上,徒劳地熊熊燃烧着。
“攻城队!”
马林指挥士兵调整投石器的准心,顶着头顶无法传达温度的大火收紧手腕粗的麻绳,佝偻的奴隶将巨石或易燃混合物推进抛掷它们的皮套里。
土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不可摧,圣主士兵只是用某种侥幸的安全感支撑自己躲在它身后。瑟伦斯是最了解这件事的人,但他也知道朝圣峡谷绝对不能沦陷。“我们的人数与之相抵,难道就能轻易认输吗?准备火炮!”
圣主士兵激发出求生的欲望,将一台台漆黑的火炮抬上高墙,然而等他们装填炮弹再进行瞄准,第一轮投石车已经扔出了比脑袋还要大的石头。一名士兵眼睁睁地看着那块急速下降的落石一点点变大,最后遮住了他的所有视野。
第一轮巨石全都落在了土墙稍后的圣主兵群中,没有达成他们的目的。狮卫士兵将投石车复位,重新校准落点,以便将土墙砸出缺口,让步卒通过并接敌。
“大人!”一名火炮手顶着到处乱飞乱溅的石屑向瑟伦斯报告,就等他下令开火。瑟伦斯朝他点头,像是发泄一般发出张大嘴巴怒吼,目送火星窜进炮膛。
火炮比投石器更有威势,它发出震动心灵的咆哮将沉重的铅弹炸出去,巨大的后坐力把炮手推倒在地。铅弹发生了偏移,射程也不太够,落在了一架投石车的斜前方,奥术屏障拦住了它。顿时就有数十名法师吐血倒地,不知是死是活,屏障发出的光芒也比刚才暗淡了。
瑟伦斯看到了希望,令炮手加紧装填。法卫人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又一轮投石器准备好了,一批被点燃的油脂木材混合物在高空完全解体,冒起浓浓黑烟轻飘飘地下落,不偏不倚砸在了土墙上的火炮上,立刻引发了一阵爆炸。
这阵爆炸炸死了不少圣主炮手,土墙也出现细小的缺口,但不足以令法卫推进。瑟伦斯令法师团改变吟唱内容,上百人一同施法比瑟伦斯之前一个人快多了,土墙自行补缺直到恢复成当初建造他们的样子。
圣主军重整旗鼓,再退一排火炮上来施以还击,终于在第七轮突破了奥术屏障的阻挠,一排排法卫法师惨叫着倒下,铅弹砸毁了一架投石车的轮子。
图道尔顶着翻飞的石屑和炮弹向马林大叫:“还没好吗!”
“法师们正在修补围墙!”马林突然扑倒图道尔,让他不至于吃下一炮炸起的土石。“除非能阻止他们!”
“法师团,听我唱法!”
莉莎·图道尔站在马车顶上,虽然炮弹砸不到她,但在丈夫眼里还是异常危险:“丽莎,回马车里!”
图道尔夫人没有理睬他,就像站在台上的教师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她的声音一直被爆炸声淹没,但在法师们的耳中却无比清晰,所有人都听愣了。一个人开始跟着他吟唱起他们从来都没有学过的咒语,宛如打了一个呵欠,周围人很快也跟着唱起来了。
上千人聚集起来的奥术能量涌向圣主阵线,那是只有法师才能听懂的晦涩咒语,旁人听来只是美妙的歌声。瑟伦斯动摇了一下,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图道尔夫人施法,可还是晚了一步。
恐怖的声音在他耳边游荡,一线鲜血从耳孔中涓涓流了出来。离他最近的爵士正在指挥炮手还击,突然看见瑟伦斯捂着耳朵跪了下来,将身体尽力缩在一起。整个法师团更是不堪入目,他们目光呆滞,像是活死人一般摇晃着脑袋。这种地狱般的情形在法卫那边传来的壮阔的男低音合唱中显得有些滑稽,可圣主爵士们个个都笑不出来,像看见怪物一样死死瞪着他们。
“莉莎......莉莎!”
哦,我们尊敬的图道尔夫人似乎忘了什么,“法师”布兰特·图道尔离法师阵最近,受到的伤害也最多,要是图道尔停止抵抗,他那小耳朵孔恐怕就要变成泉眼了。“快停下,我求你了!”
夫人笑着哼了一声,命令法师停止吟唱,图道尔这才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憋得他眼白都成了血红色。
圣主法师团暂时瘫痪,法卫士兵抓住时机控制投石车攻击,两轮试投后准确砸开土墙,无法修复的防线崩裂开来,松动的土地在墙边堆成小坡。
图道尔终于迎来了这一刻,他从地上爬起,先把夫人从车顶扶下来,再翻身跳到马上,接过马林为他递过来的长枪,高声怒吼“骑兵冲锋”,第一个纵马跃出阵线。
蓝色的光尘随着图道尔的高速移动逐渐凝结成一道笔直的光线,它开始剧烈挤压、震动,在虚空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图道尔和他的战马渐渐失去了真实的形体,圣主士兵们只能看到一个被拉成直线的蓝色幻影来回窜动,每一次折转变向都会响起心跳一般的爆炸,将敌人仅存的一点士气震碎。
“闪电......是闪电!”
掌控雷电法术的怪兽一口咬进了圣主阵地的缺口,引发一系列湛蓝色的爆炸。和摄人心魄的移动不同,造成伤害的爆炸反倒因对比而显得格外安静,圣主人被直接灼成黑炭,蓝色的闪光让幸存者得意窥见人类身体在承受极限高温后消失的全过程。
防线彻底静默,法卫骑兵还没有冲出去。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名目瞪口呆的圣主贵族惨死在图道尔的长枪下,枪上的法卫旗帜贪婪地饮用着他们的血液。
法卫骑兵欢呼着发起冲锋,身后的投石车会让那些阻碍他们的土墙彻底瓦解。图道尔深陷重重包围,圣主士兵为了活命拼死抵抗那个身上电弧乱窜的男人,将他暂时压制在残垣边。
法卫骑兵越跑越惊心,他们大约全速冲锋了几分钟,但就在刚才,他们的将军只用了一瞬间就已经在敌营中炸开了。
图道尔的坐骑在战斗身中两矛,随着血越流越多,开始出现踉跄的动作。图道尔心有后悔,自己一时兴奋冲得过快才导致爱马行将战死。后悔突然变成了愤怒,失去理智的图道尔挥舞手中长枪划出一个不小的空间,圣主士兵不敢招惹,一退再退。
法卫骑兵终于抵达前线,猛一勒起缰绳让战马抬蹄飞跃残垣,长剑划开敌人的头盔和脑壳。他们大声吼叫,希望让孤身奋战的将军听见他们的声音。图道尔的确听见了,他奋力刺出布满电弧的长枪将包围捅开,充血的眼白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杀人机器,一个真正的怪物。
一道阳光刺来,原来现在才刚刚到正午而已。瑟伦斯突然从地上睁开眼睛,心慌得砰砰直跳。他身边的圣主士兵还在众位爵士的指挥下浴血奋战,所幸军中可视为领袖的人很多,被图道尔杀死一两个尚造不成彻底的混乱。
“圣主法师团!”
瑟伦斯下意识地呼唤自己最熟悉的部队,可惜他们已经溃不成军,在法卫骑手们的追击下所剩不多。法卫法师借着步卒们的掩护缓缓推进,即将给圣主军最后一击。
法卫骑兵的第一轮冲锋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但图道尔仍然下令撤退,胜局已定,他要将损失降到最低。
圣主爵士们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刻准备选择放弃朝圣峡谷的防线,撤到峡谷尽头的朝圣堡垒再做打算。但瑟伦斯不想那么早就放弃,他聚集了旗鼓相当的兵力,如果就这么惨败而归,一定会被所有王国人民所嘲笑。“法卫人已经撤了!巩固防线,等待援军到来!”
“你这个——”一名爵士啐了一口,抓住瑟伦斯的领子,“你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不能撤、不能撤!”瑟伦斯怒吼着反抓起爵士的领口,“誓死保卫王国领地!”
爵士被疯狂的瑟伦斯打动了,他抽出自己的剑刃,大声命令士兵进攻,企图纠缠法卫骑手,不让他们顺利撤离。
“快撤!”图道尔看到了瑟伦斯视死如归的眼神,突然感到一丝畏惧。瑟伦斯终于发挥出一名奥术大师应有的作用,长袍被彷如有生命的空气鼓动起来,疯狂地上下翻飞。落在最后的几名法卫骑手和他们的坐骑被看不见的利刃片片切开,内脏哗啦啦地倒在地上,同样免不了被切成碎片。
这法术在瑟伦斯精湛的控制下完美地避开了圣主士兵,专找敌人进行切割,就算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屠夫也做不到如此准确。远处法卫阵地上的图道尔夫人看见了这一切,心中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嫉妒。
法卫法师团进入了施法高阶法术的范围,但大部分法卫兵马还在敌营中,他们不敢随意施法。图道尔第一个徒步跑出来,他大声命令法师们开始吟唱,喊完就又掉头重回战场最前线了。
沾血的法卫旗帜翻飞而来,图道尔将它挥出复数量的电弧,正巧撞在看不见的法术上。图道尔手背上的皮肤立刻被切成一条一条带血翻开,就连暴躁的电弧也在法术引起的狂风中如残烛一般摇曳着。瑟伦斯受到了相当的伤害,口吐鲜血跪扶身边的墙壁。
阻碍法卫撤退的最大麻烦解决了,法卫战马再次撒开蹶子奔离战场,图道尔稍后退出。法师团早已完成吟唱,过度等待让他们损失了十几人,不过这都不影响他们对歼灭敌人的渴望。
天色终于暗淡下来,阳光不再刺眼,月亮已经遥遥在望。峡谷两旁的山丘忽然扭动起来,如同海浪一般起起伏伏。圣主爵士们感觉不妙,背起瑟伦斯并疯狂地命令撤退。一道土地猛地伸出数十米,泥色的土浪带着滚石特有的隆隆声扑向圣主士兵,将整个营地翻搅如山体里。
土浪一阵接着一阵,树木连根倒转混入地下,场面看似翻江倒海,峡谷那狭窄的入口始终被空了出来。这宛如奇迹的法术只持续了半分钟,山坡变得焕然一新,只不过不如曾经美观,光秃秃的了。好几只人手绝望地伸向暗淡的天空,他们在死前一定央求天上的圣主施舍一点空气给他们,不要被进入气道的泥石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