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今夕是何年1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包括一直冷眼旁观的流金。森白的骨头,猩红的鲜血紧紧地包裹着莫言和木眉,竟有说不出的凄艳,树身上的枝条因为血液的召唤,伸展的更加凶猛,几根枝干更是穿透莫言的身体,以他的身体为养料,繁衍生枝。不消多时那木眉树竟然如同千年老树,盘根丛生,枝叶茂盛的掩去了院中的所有阳光。
流金看着一瞬间阴暗的小院,心中竟有些胆寒,冷哼一声,便带着一群道人扬长离开了村庄。
村庄一如往常般的宁静,村里的人都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面他们好像认识一对夫妻,男的俊秀温柔,女的亲切可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他们好像是看到了木眉花,但村人好像又不认识两人,他们对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记忆,只是惊叹村边不知何时竟然生长了一棵枝藤蔓延的木眉树,那木眉树说是一棵,不如说是两棵,它们共用一个树身,却从中间的地方一分为二,枝叶茂盛,两棵树藤萝交缠,紧紧地连在一起,像一对亲密的恋人……
村人干活觉得累都会在此乘凉歇息,可是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棵树,村人的心都会觉得很忧伤,于是在一个清晨一群村人给这棵树起了一个名字,它的名字叫“双生树”
她是他的妻,他亦是她的夫,他生,她生,她死,他亦不独活!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分开,谁都不能!
泪墨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自认猜测的事情通常也是十有八九,所以便有了现如今的意料之外。
她料到父亲和宿昔的关系非同一般,却没有想到两人会是父女关系,忽然间她又多了一个姐姐。
姐姐!活了这么久,她以为自己只有父亲一个亲人,听到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她都应该有些反应,或喜或悲!但是她发现自己的心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竟然平静如波,不起一丝波澜,也许她那颗看似坚硬的心脏,早就被父亲给伤的千疮百孔了。
她有一个姐姐!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她对宿昔称不上有姐妹之情,两人平淡相交,在月霄宫的那几日,宿昔对她平淡疏离,她亦不恼不气。无情又何必生气!
直到那一日午饭,泪墨本在小院用餐,碧水在一旁侍立着,忽然凑到泪墨耳边,轻声道,“姑娘,宿昔宫主来了!”
泪墨“恩”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她其实老早便听到了宿昔的脚步声,通常这个时间她是不会过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但在这里她是主人,想来便来,泪墨又能说些什么?
宿昔落座,碧水又添了一副碗筷放在宿昔面前,宿昔笑了笑看着泪墨道,“姐姐是不是搅了妹妹吃饭的雅兴!”
泪墨唇瓣轻笑道,“姐姐说笑了,你能过来同妹妹一起用餐,妹妹自是很高兴,莫再说笑了!”
宿昔轻笑,“你我同为姐妹却十数年未见,情谊更是难以言表。然你我却拥有共同目的,平生所牵挂、执念的无非都是父亲。虽说他给予我们的只有伤痛,可我们始终都甘之如饴。”
泪墨放下碗筷,“可惜你我都未知未觉,冷漠间都掺杂了不同的情宿,你的伤痛丝毫不亚于我。”
宿昔轻笑:“你我是对还是错了?”
“既然执着于此,又何言对错?”
宿昔眉间泛有忧伤,“若不是上一代恩怨,你我会很快乐,或许会很幸福,哪怕是平淡的。”
泪墨不再言语,良久后才道,“我不苦,只怕苦的人一直都是姐姐!”
泪墨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死,必须活着。至少她要见父亲最后一面,在无数个只有自己的白天与黑夜里,这种祈愿是她一直活下来的勇气,并在这个并不算太夸大的愿望里生存至今。却也在哀默的日子里遇到了很少却也异常深刻的人,其实她的命运何尝不是一种经历?一种从幼儿朦胧无知到体解世间百态的经历,懂得承受。毕竟她和宿昔以往的世界都太过狭窄与阴暗。然泪墨却一直不知道这祈愿何时能达到,他们何时才能真正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微笑的回望伤口,一笑泯恩仇?“
宿昔在听泪墨的话时悲伤的几欲落泪。心里更是百转千回:泪墨,虽然你我拥有惨白色人生,可我无悔我的过去恒古苍苍有多少难言与隐忍,人的存活何尝不是一次对生命的救赎和对狂妄的洗礼?我们的这种执着若是错了那便是错在了一个慌张的年代。荒老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若是对了你我也便更加无所畏惧喋喋不休走向深远,可不论这理念是对是错你我不还是会不顾世俗挣扎到底么?而方才在你的言词里我分明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又险些撕声夺泪,我始才发现原来你我一样,殊途同归……我也真正承认你是我的妹妹。
宿昔眼神湿润道,“父亲这些年对妹妹可好?”
泪墨的眼睛快速的闪烁了一下,里面似乎蒙上了一道薄薄的浅雾,泛在温醺的阳光下,绽放出奇异的光芒,她唇畔的笑容令园中的群花都黯然失色。
“姐姐怎么忽然这样问妹妹?父亲对我自是很好,打小就呵护备至,唯怕照顾不佳!”
宿昔永远都忘不了她这个“妹妹”在说这句话时的倾国倾城貌,宛若仙境中的九天玄女般,令人惊艳和折服。在那个即将出发前往魔宫的午后,她没有料到自己会因为泪墨短短的几句话便触动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一角。不是亲姐妹又如何?可能在她初次见到这么一个宛若余音的女子后,她便再也恨不起来、怨不起来了……
泪墨说父亲对她很好!宿昔知道泪墨说谎了,当年她遇害,父亲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都能做到不闻不问,何况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泪墨……但宿昔又能说些什么,这样一个父亲,即使这般,她又怎么恨得起来,他也只是一个可怜人啊!
去魔宫本属家事,此番想必凶险连连,泪墨本打算她和宿昔两人同去即可,但到了前往魔宫的那日,原计划的二人行演变到了最后竟变成了七人行。
焕然追随宿昔,暗中保护。
碧水信守诺言,期限未到,断然不会违誓离开,泪墨无奈,只能让她跟着。
狂自从那日进了开心客栈,不知为何,泪墨总觉得他近日来对自己疏离很多,他要一同前往,泪墨早在意料之中,也便答应了下来。
洛桑行踪漂泊,到哪均是他的自由,泪墨自知劝阻无用,也就无语默认了。
最后一位就要数樱红袖了,泪墨看着马车中的樱红袖,无奈的抚额轻叹,让她同行究竟是对还是错啊。他们本以为她已经随江湖回到了樱城,然六人疾马飞驰数百里,才发现她追赶在后面,劝她回去亦是无用,泪墨见她视线一直紧锁在狂的身上,便知她心结所在,叹息声中已答应她跟随。奇怪的是狂竟不出声反对,泪墨下意识的瞥了狂一眼,他虽然看似平静无波,但泪墨总觉得很不对劲,本想找时间两人谈谈,但因为赶路的原因,就这样耽搁了!
魔宫处于极寒之地,七人到时,那里正是寒雪天,鹅毛大雪弥天而下。
魔宫处于裂天崖中部,山势陡峭,平时欲上烈天崖都十分的凶险,更何况现如今寒雪天气下,崖壁间更是结满寒冰,欲上魔宫,自是比平时还要凶险,就连狂与泪墨两人都没有丝毫的把握。
七人商议之下,在裂天崖下的小镇找了一家客栈,包下一个单独的院落暂住,静待冰雪消融时上山。
泪墨这才寻得机会找狂单独谈谈。狂一身白衣伫立在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泪墨走上去与他并排,轻声道,“在想什么?”
狂扭头望了眼泪墨,眼神清澈,唇畔带着一抹笑,“我在想当年我们在暗洞的生活!”
“是啊!我还记得我差一点就成了你的口中餐!”泪墨淡笑道。
狂轻笑,眼神流露出一丝落寞,“我的狼身当时一定吓坏了你!”
泪墨轻轻地摇摇头,“其实我很庆幸父亲当初将我扔进暗洞,要不然你一个人在里面,指不定有多么的孤寂和绝望!”
狂看着泪墨,喉结上下滚动着,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狂,你不知道,在那九年里,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泪墨握住狂的手,含笑道。
狂紧紧回握住泪墨,失神道,“温暖并不等于爱,墨儿,你……并不爱我!”一句不爱,好似花掉了狂的所有力气,他也在说出这番话时,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间死去了!
泪墨一怔,没料到狂会说出这番话来,她本应该大声反驳狂的话,告诉他:狂!你错了,我爱你!
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不觉竟变成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可取代!”
狂忽然间松开她的手,泪墨感到一阵失落……
狂的心一阵收缩,“真的没有人可以取代吗?”
泪墨皱眉不语。
狂兀自道,“墨儿,你在骗我,可我还宁愿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我在你的心中无人可取代!可我知道我不是,至少你的父亲就可以取代我……”
“他是我父亲!”泪墨打断狂的话。
“是啊!他是你父亲!一直以来,只要是你在乎的,即使那人我再痛恨,我也会试着去接受他,一如你的父亲,他可以占据着你整颗心脏,你的喜怒哀乐完全围绕着他,我都可以不管,就像你说的,只因为他是你的父亲!”狂轻笑,温柔的看着泪墨,但流泻出的话语竟带着一丝颤抖,“可是墨儿,你除了你父亲外,为什么还要爱上别的男人?”
“谁?”泪墨怔怔地看着狂的悲伤,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她虽问是谁?但隐隐约约已经知道狂说的是谁了,但是狂是如何知道那个人的存在的。
果然。
“古遗风!当初救你的大夫!”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泪墨大致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如果她没有猜错,定是那****和碧水在开心客栈谈起古遗风时,被狂听到了。
“你对他动情了?”狂沉声道。
“恩。”泪墨知道瞒不过狂,还不如真诚一些,但她还是看到狂的背下意识里绷得紧紧的,不由一叹,“狂,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却感觉彼此之间很熟悉,仿佛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一样,十海那一战,我的眼睛瞎了,我不曾见过他的相貌,不曾知道他的过往为人,但是我很多时候,我却信任着他!”
“信任他!”狂的神情忽然间充满着愤怒,声音似从牙齿间挤出来一样,“你还不承认你爱他!”
泪墨听罢却忽然间笑了,“除非他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要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对他究竟是爱还是不爱!”泪墨走到狂的前面,定定的看着他,“狂,对你来说,我爱与不爱古遗风,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怕些什么?对你来说,我还是我,不是吗?”泪墨说完没有再看狂一眼,淡笑声中毅然离去。
狂感觉脸上有些冰凉,手指摸去,雪花已在指尖消融,抬头看着空中密集而下的雪花,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崖外小镇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寒冬独自愁,更著冰和雪。
无意苦争锋,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水辗作空,只有冷如故。
小院日子很单调,甚至可以说是无聊,可即使在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光里,每个人依然会找到自己的乐趣。泪墨居住在自己的房间里,生活起居皆由碧水打理,除非必要,她甚少踏出房门。
可不出去,并不代表着无人前来叨扰。
瞌睡连连的午后,洛桑偶尔会寻泪墨小酌几杯,有时可以一句话也不说,有时看似无关紧要的谈话,却让一旁倒酒的碧水暗自心惊。两人相处,洛桑看似漫不经心,但却意味深长;泪墨笑语嫣然,实则暗藏锋芒。两人即使如此接近彼此,如同知己般畅饮,却都深深防备着彼此。碧水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两人可以如同知己好友般肝胆相照,但也可能在下一秒成为死敌。
“姑娘去魔宫胜算有几分?”洛桑直直的盯着泪墨,眸光里闪耀着莫名光芒。
泪墨淡淡一笑,戏谑道,“毫无胜算!”
洛桑勾了勾唇角,掀起迷人的弧度,懒洋洋的喝了一口酒道,“既无胜算,姑娘又何必自寻死路!”
泪墨轻眯起眸子,不着痕迹的审视他,缓缓道,“虽是死路,我也不能因为贪生,致父亲安危于不顾。”
洛桑似乎并不在意泪墨的探究,依然笑意盎然道,“姑娘还真是个大孝之人,但我听说那简约武功出神入化,姑娘的武功再高,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此去即使不能得手,倒也成全了姑娘的大孝。”
泪墨笑望着洛桑,眼神清冷寒人,“洛公子深知我心,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倘若我去了,还请公子到时为我准备一口薄棺,随便找个地埋了便是。”
洛桑深望着泪墨,目光柔和如春风,但在下一瞬间转为冷寂淡漠,“那是自然,你若死了,我定会摆酒吊祭!”
泪墨微微勾唇,笑道,“如此多谢公子,有酒相送,我在黄泉之下绝对不会寂寞了。”
洛桑沉了面容,淡淡横了她一眼,喝完杯中的酒,拂袖离去。
泪墨看着他的背影,失声而笑。洛桑看似话语横冲,但泪墨的心中十分清明,他这是话中有话啊……
碧水见洛桑走远,缓缓坐在泪墨对面,清眸里闪过一丝思虑,终是比划道,“姑娘,洛公子你要小心了!”
时值隆冬,院内的大树光秃秃的,只留几根枝条在外舒展,让人看着感觉凋零寂寞。
泪墨眼光一暗,轻轻扬起唇角,自我解嘲道,“跟我在一起的人,通常十有八九没有什么好运,若他真是心存害我之心,那也算是为民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