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歌逝去
泪墨试探的睁开朦胧的双眸。撕裂般的感觉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她苦笑,看来有时候昏睡也是一种幸福。她闷哼一声,忍住剜刨之痛,双手紧紧的抓住床沿。
待剧痛过后,她终于能恢复视觉。仰首望进一双清冷的眸子,她淡淡的扯出一丝笑容,“可是碧水?”话落,声音竟有些沙哑干涩,喉咙也是如刀割般疼痛。
碧水颔首,凝视着床榻上的泪墨,目光中竟露出了一丝喜意,起身至桌旁倒了一杯茶,扶起泪墨,喂她喝下。
泪墨顿时觉得喉咙舒服了很多。“我睡了多久?”
碧水看着她,打了个“十”的字样。
泪墨“哦”了一声后,便不再说什么话。
她不说,碧水也便不动,只静静的站在那里。
突然,她轻问,“他呢?”
碧水迟疑了一下,缓缓从衣袖间抽出一封信递给泪墨。
泪墨见她如此,心下已有些明白,心里不禁很难过,却含笑接过信,缓缓的打开。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字。
墨启。
缘尽!
擅自珍重!
勿念!
遗风字。
碧水注视着泪墨那明亮如水的眼眸,看出了她一刹间的痛苦,更看见了随之而来的冷酷!然后便是一脸的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轻轻地倚榻而眠,不久便真的睡着了。
碧水垂眸站在榻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泪墨淡定的睡颜。她以为泪墨定会追问她古遗风究竟会去哪里?即使她是不知道的,但她仍然矛盾的以为她是应该追问的,但她没有。
她是无情的吗?但为什么碧水会那么清楚的看到在她无情的神情下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此刻,在她装睡的身体里,她的心可是在哭泣。
古遗风是在六天前离开的。
离开前他在病房里足足的呆了四天,就连碧水都不知道这四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古遗风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医治泪墨的双眸的,她只知道此番会很危险,不论是古遗风还是泪墨。古遗风交代她的事情就是要她在外面守着直到第五天方可进来,好生的照顾好泪墨。
第五天,碧水依言进屋,然而屋中早已没有古遗风的踪迹,只留桌上的两封信笺。一封是给泪墨的,而另一封则是给自己的。
古遗风要她跟泪墨出谷,五年之期若到,自可离去。
于是,碧水终于明白了,古遗风他是走了,永远的离开了天谷。
碧水沉重的离开了房间,她没有注意到,泪墨的眼睛在她走后缓缓地睁开,一瞬间光华四射,比过去竟是有过之而不及,那里面有淡定,冷酷,甚至还有……温和。
她透过窗棱,孤寂的望着院中满天飞舞的叶片,从她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瓣间微不可闻的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但也仅是这么一声,再回眸,她轻拂衣袖,被竹棍撑起的窗棱已“啪”的一声紧紧地扣了下来,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了起来,也包括他。
她不是早就知道古遗风的身份可疑了吗?她不是早就猜到他们终有一天是要分别的?
她没有问碧水关于古遗风的任何事情,因为她可能在内心深处早已明白即便是自己问了也可能得不到任何的线索。如果一个人执意要离开,他又岂会向他人透漏自己的踪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执着于不放呢?从此,她再也不必受感情的牵绊。想到此,她的容颜不禁又添了几分精神,眼睛里有抹亮光如天上耀眼繁星般划过,将眼底的那抹痛楚转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三天后,泪墨出谷,同行的还有碧水,当然还有举世无双的……微澜剑。
离开前,碧水用双手刨出尘封四年之久的微澜剑,她的双手布满了水泡和血液,可她仍然异常坚定的紧紧抱着微澜剑,轻柔的擦拭着上面的泥土,仍然是清冷的眸光,但话语却是轻柔之极。
她心里说:“微澜,姐姐带你一起出谷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说好不好?微澜……你高兴吗?”
水起波澜,海中的那片浅蓝,人随扁舟在沉稳中浮动,轻风微荡,若苦涩沧海一栗。渺无飘戈,遨游苍穹,竟有道不尽的飘逸。宛若神仙:佛指轻抬向高空,两袖轻拂御青风。
在这么一艘货船上,除了船家和几个浆手之外,乘坐的客人倒是寥寥可数。放眼望去,除了里舱喝茶的两位姑娘,就要数船头的两人了。
细看两人都身着道袍,想是道家中人。中年道士正坐在矮凳上临海而钓,少顷便发觉有鱼上钩,鱼线一收,鱼儿便被立在中年道士身旁的俊俏少年顺势的接在了竹筐里。
再看那垂钓道士直接便将鱼线甩入海中,那鱼钩上竟然没有上过鱼饵。可见他的心境绝对异于常人,道行怕是不浅。
那少年低头看着兀自在筐里挣扎的鱼儿,神情有丝不忍,再看看已近半筐的鱼,不禁出声道:“师父,您累了吗?要不要歇一歇?”
中年道士瞥了一眼身旁的徒儿,便又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的鱼竿上,冷声道:“莫言,你可还记得为师曾经对你说的话吗?”
莫言一震,他的眼睛忽然变得幽深,“徒儿自是记得!师父曾说过身为道家中人,最需要和最不需要的便是心软。只是……”
“只是什么?”
“师父说过世上的妖和魔都是邪恶的,我们道家人都应该,视铲除这些妖孽,维护江湖正义为己任,可是鱼儿是无辜的,师父为何还要如此这般对待它们?”莫言脱口道。
中年道士听了,眼里忽然泛起一丝细微的冷嘲,转瞬便消失不见,他抬头凝视着莫言,脸上居然恢复了一些笑意,却也只是高声吟道:“清风破,空寂寞;老道无事来垂钓,杀生也为度天道!”话落,那本来只专注垂钓的中年道士竟然缓缓收起鱼竿,交给一旁的徒儿,便径直向舱内走来。
此话一出,本在船舱内饮茶的绝色女子眼光不禁一寒,而端坐在她对面的清冷女子更是将眸光望向了缓步而来的老道。
这两人自是几天前离开天谷的泪墨和碧水。
两人相视一眼,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中。外面的中年道士虽身为道家中人,但是杀气太重,还是少惹为妙。
话虽如此,那中年道士进了舱内,就随意寻了处矮凳坐下,顺手抽出别于腰间的酒壶喝起酒来。
舱内气氛顿时沉默起来。
莫言在外正在清理着竹筐里的鱼儿,他弯腰捡起一条正在活蹦乱跳兀自挣扎不休的鱼儿,神情有些发怔,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禁往舱内快步走去。
“师父,这些鱼儿怎么办?”话语甫出口,手中的鱼竟一下子挣脱开来,直直的向饮茶的两位女子甩了过去。
“姑娘……”莫言本来是想叫两人及时闪避,免得被溅到,但话还没说完便忽然睁大了眼睛,缄口不语。显然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那两位女子甚至是没有回头,其中一位紫衣女子只是轻挥了一下广袖,那鱼儿竟被反弹到一旁的门板上,而那鱼儿竟然完好无损的深嵌在门板里面。莫言不禁暗叹道:好深的内力啊!
“好内力。”中年道士低低脱口道。
莫言收起惊愕上前行了个道家的礼,诚心道,“刚在莫言无意冒犯,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泪墨淡声道,“无妨。”
莫言点点头看着门板里面尚在轻微挣扎的鱼儿,再看看师父的方向,继续问,“师父,这些鱼该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吧!”中年道士摸着胡子,扫了一眼莫言,便喝起酒来,不再言语。
“谢师父。”莫言取出门板里的鱼儿,快步向外走去,眉梢间尽是喜色。待到了外面,他便将筐里的鱼悉数的倒进大海放生了。
“师父,徒儿将鱼儿都放生了!”莫言走进来笑嘻嘻的看着中年道士。
听了弟子的回答,中年道士喝了一口酒,叹息了一声,问道,“已经死去的鱼,你为何还要将其放入大海?”
“徒儿认为:鱼儿是属于大海的,即使是死了,也应该回到大海中去。”莫言低着头,言语间不禁带了几分伤感。
“简直是荒谬!”中年道士冷斥道。
莫言垂下眼睛静默在一旁。
中年道士也不再搭理身旁这个在他看来太过于心软的徒儿,喝了几口酒便趴在案边,不一会便呼呼的打起鼾声睡着了。
莫言取出道袍轻轻地披在中年道士的身上,转头不巧正撞上碧水探究的眼神,便无声的笑了笑。
碧水微蹙眉头,冷冷的调离视线,看了眼外面的景物,看来天黑之前便能抵达清风镇了。
清风镇是通往月霄宫的必经之路。
泪墨和碧水下船到此的时候已近黄昏,街面上一片萧索狼藉,只有寥寥的行人,但每人的步伐竟是行色匆匆。
泪墨见此皱眉,遂拦住一人,问道,“出了何事?”
那人急着赶路,只见前面有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不禁怒火中烧,正欲破口大骂,待抬起头看清了面前的女子,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好美的女子啊!说起话来也变得结巴起来,“这位……这位姑娘!有……有事吗?”
“我看镇中行人稀少,就连走动之人也是行色匆匆,敢问清风镇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人听到“清风镇”三个字,已从适才的痴迷中清醒了过来,浑身打了个冷颤,快速的看了眼泪墨和碧水,急声道,“姑娘,我看二位也是初次来到这里,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我劝两位还是赶快离开清风镇,越快越好!”
“为什么?”泪墨和碧水听他口气严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那人先看了眼四周,放压低声音道,“清风镇晚上有僵尸!这里早就无人敢居住了。”
泪墨和碧水一听大为震惊,尤其是泪墨。
僵尸怎么会出现在清风镇呢?
“对不住了两位姑娘,我要赶紧离开了。”那人颤着声音,像是忆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抓紧肩上的包袱,快步向前跑去,边跑边不时回头高声劝道:“两位姑娘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可信吗?”碧水打着手势,望着此刻含笑不语的紫衣女子。
泪墨轻笑出声,“到了夜里自会知道。”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收起笑容看着碧水,神色平淡温和,“碧水,此刻你离开清风镇还来得及。”
碧水的神情一下子恼怒起来,打着手语的动作幅度也大了起来,“姑娘把我碧水看成什么人了?”
泪墨看她如此,怅然道,“碧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碧水的眼睛亮了亮,又黯了下去,摇摇头,“五年之期满时,碧水自会离去,所以我的离开,不是现在。”碧水定睛的看着泪墨,好像认定她会知道答案,原本清冷的眸子也变得波光粼粼,握紧了手中用绸布缠裹的微澜剑,迈开步伐坚定地向命运未知的清风镇走去。
泪墨看着碧水倔强的背影,无声而笑,她那挂在嘴角的笑容一瞬间倾国倾城。
看来,碧水生气了!
两人来到一所破败萧条的客栈,推开虚掩的门板,本来会以为触目定是蛛网满布,但进去后却发现,虽然简陋,但是桌椅摆放却是整齐,屋里亦是十分干净,像是有人在此居住。
可是清风镇不是早就无人居住了吗?那么又怎会有人甘冒生命危险留在这里。
两人正疑惑间,忽听楼上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屏息看去,那人双脚沉稳有力的踏在破败不堪的楼板上,楼板似是承受不住那人的重量般,发出“吱呦吱呦”的呻吟声,楼梯口渐渐露出那人的黑色长靴,待整个人出现在两人的视线时,一向清冷的碧水竟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呼。
泪墨对着黑衣男子那双冷淡忧郁的双眸,脸上浮现一抹讶色。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黑衣男子正是两个月前在武林大会上出现又离开的洛桑。洛桑也没料到会在此见到两人,若是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出现在这里,他都不会有一丝的吃惊,但若是两人同时出现,就不得不令人惊讶了。
他一次受伤,被古遗风所救,两人谈话颇为投机,就成为了好友,曾去过天谷数次,自然是见过碧水的,他自是明白碧水是不会轻易离开天谷的,即使是离开,那也定是追随着古遗风才对,又怎会和泪墨结伴而行,难道是古遗风出了什么事情……
碧水似是看懂了洛桑的顾虑,就轻比着手势道,“泪墨姑娘是主人的好朋友!”
洛桑皱眉看了眼泪墨,却发现此番再见她好像有什么不同了?是哪里呢?他盯着泪墨忽然间豁然开朗,是她的眼睛。她此刻的眼睛比以往还要耀眼夺目,虽然一如往常的淡定,聪慧,却好像又多了一种东西,温和。这种温和很像古遗风。他暗思: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泪墨看着洛桑略带探索的眼神,不以为意的轻笑了下,扫了眼四周,轻道,“奇怪了……”
“奇怪什么?”洛桑问道。
“夜歌呢?”一直忠心耿耿的夜歌此刻竟然没有跟洛桑一起出现,岂不另人讶异!
洛桑沉重出声,“他受伤了。”
夜歌昏睡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印堂竟然浮现了一抹灰青色。
泪墨和碧水相互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这是……”碧水探上夜歌的脉搏,内心不由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