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伤害
他即便是输,也不可能输得这么快。这点,狼王明白,白衣男子自然也懂,但一切终归是如果。
白衣男子收袖,狼王的原形瞬间便被收进他那宽大的广袖中,思绪陷入黑暗之前,狼王听到他那近似喃喃的自语声,“我帮你填满你心中的大洞,你说好吗?”
狼王醒来,已身处暗洞之中,只觉额间火焰图腾处灼热难耐,他暗自一惊,连忙运功,却发觉千年功力已被禁锢在额间,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冲破,此刻的他也只不过是一只再平凡不过的狼而已,有的也只是与生俱来的攻击性。
他不明白那位叫孤客的白衣男子为何会将它囚禁在暗洞之中,但唯一敢肯定的是孤客并不想让他出来,难道他的目的并不是他而是众妖……狼王暗叹一气,罢了!生死各有命,是祸是福就看它们的造化了。
暗洞中每天陪伴他的都是腐尸抑或是从上掉落下来的新鲜尸体,以前功力在身,他完全不知饥饿究竟是何滋味,但现如今的他失去了道行,每天都需要食物充饥,地上的尸体就是最好的餐点。在他看来,不管身处哪里,都没有任何的差别,寂寞依旧在心底蔓延。年年月月,周而复始,他不曾得到过什么,又何须计较曾失去过什么?
直到他看到了她。听孤客的声音,他知道她是孤客的女儿,只是他并不明白孤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因为在妖界,一家三口若出去觅食,不幸被道士发现,父母为保全自己的孩子,往往会拼命引开道士,自投罗网的被道士毁去元神,打的魂飞魄散,再难回生,而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保全的也只不过是孩子的一时平安而已。
他知道小女孩正在黑暗中打量他,他惊讶的发现她的眼神中没有惊惧,有的只是戒备。但新鲜食物的诱惑不断冲击着他的肠胃,搅得他心烦气躁。吃了她,一为果腹,二来也算是对孤客略施惩戒。
那女孩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强。她就像是一只敏感的小野兽,在与他缠斗近七天后,除了她还活着外,竟然还让他身上挂伤不少。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她一步步地走向他,将纤细的脖子伸到他利齿下时,她的眼神里包含的情感,有绝望、失望,甚至是淡然。这不应该是一位八岁幼童该有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惊惧不已。那一刻,他的心被震撼的重新活了起来,她有着和他一样的寂寞和绝望,两人是如此的相似,赖活于世。当看到利齿下的女孩忽然昏倒时,他的眼神竟充满了狂乱,他忽然害怕她就这么的死去,在他的心第一次是为他人而跳动时,她休想抽离出他的生命……
九年。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再短暂不过的一个数字,然而九年的时光却足以改变很多的事情,比如:当年的小女孩已长大成人,并拥有绝世武功。她不再是一只敏感的小野兽,对周围的所有人竖起她那尖锐的利齿,长大后的她常常会坐在洞壁边,一坐就是很长时间,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的笑容却在九年间越积越多,时间长了笑容便成为她脸上的特有表情。他知道她不开心,然而被封印住元神的他又拿什么来安慰她,所幸她了解他,搂他入怀,抱得紧紧的,用她的体温温暖他,抑或是想用他的体温温暖自己。他的心逐渐的被这种温暖给填平了。
他以为他今后再也不会寂寞了。
然而她却不需要他了,狠心的赶他走,任凭他在外绝望凄叫。他不信她的绝情,九年来,虽然两人从未说过一句话,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她对自己不见得无情,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应该如此待他……但他又等到了什么?十五天,避不见面。她当真是绝情之人。他离开紫竹林时,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他还会回来,以人形的身份与她做个了断……
荒漠,狼王归。众妖喜,合力去除封印,重化人形。虽心急见她,然诸事不便,道界掌门流金屡抓边陲小妖,他前去与之周璇。这一拖,便是两年。终于流金忽然闭关,妖界暂无性命之忧,他带领侍女木眉飞赴紫竹林。在上空便见紫竹林燃起熊熊大火,恐其出事,掐指一算,方知火是她所放。算其会经过樱花堡,便前去等候。然而,学会说话的她已不识得他的狼王本尊,令他不禁怒火中烧,他愤怒、不甘、失望,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快就忘了他,她怎么能?他虽说要杀她,但他知道自己是下不了手的,很早以前,他就视她为自己的亲人,亲情早已渗入自己的骨血中,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杀她,听起来是多么的可笑!他的生命里只有她,但是她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他!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她是个心狠的人,严格的说除了孤客,她不曾爱过任何人!明明知道爱上她注定一辈子痛苦,可他却始终放不了手!他已经习惯追逐她的一切,习惯默默的守在她的身边。
她对他冷漠,他可以忍受。但在幻象中她简单绝情的一句话,瞬间便将自己的心撕得粉碎,她说他只是个畜牲而已,而她是永远都不会对一个畜牲动情的。没人知道他当时的愤怒有多深,有多重,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但当她被樱红袖刺伤时,他的手竟然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在她这般对待他之后,他还是无法忍心去恨她!虽救下性命,但因为这句话的存在,两人之间自此以后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不愿意相信他和她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厮守在一起,彼此依偎的日日夜夜只是幻影!曾经多少次在生死线上挣扎,他们都不曾相互舍弃过对方!如果她对他有情,那就说明她在说谎!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性情!
一轮残月倒挂于高空,幽冷的月光倾泻而下,大地悄无声息,夜显得更加诡异难测。
一位紫衣女子拖着伤重的身体,倔傲的甩开他人的搀扶,缓步向前,她的身影被月光拉成一道忽长忽短的黑影。
狂走在后面,冷冷地看着前方的背影,忽然怔怔地站在原地凝立不动。
身后木眉察觉到主子的异状,复看去,心里一惊。
只见女子身上的紫衣在月光的反射下颜色深暗许多,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她那双苍白修长的双手,急剧滴落,砸在地上被溅出一朵朵的血花。不可能的,主子刚才已经帮她止了血,那为何会这样?难道说她的身上还有其他的伤?木眉伸出食指抵在眉心间,脑海中顿时出现了几个幻象。她皱眉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主子,忽然眼神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狂乱和愤怒,风一般的向前方掠去。
而前方,紫衣女子忽然像断线的风筝般昏倒在地。
梅坞。
距离樱城一百里地之外有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生长着大片的梅花,并且永开不谢。吸引了不少的文人墨客前来观赏,但因梅花林主人向来喜静,不喜外人打扰,所以此处并不向外开放。又因游人就此离去,心有不甘,就聚集一处想为其起名以了此一愿,于是也便有了以后世人的“梅坞”之称!
梅坞主人是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她叫梅韵。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出身?年纪有多大?武功有多高?因为自梅坞建造以来,她从未出过这片梅林。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不与人来往。独来独往,难以亲近,将是她终身挂在周身的活字招牌,永难为人而融化。但也许并非是没有人可以!
众人只知道,她有一位师父,武功深不可测。其它便探不出什么了,比如:师父性别、容貌、年纪、身世等。至于是谁说她有一位师父的,却又是无从考究了。
梅韵知道外界对她的诸多猜测,但她从不予以理会。有很多事情,并非总是追随着自己的意念而转,生活中偶尔发生一些突来的变故,也许并非就是一件坏事。比如说昨天晚上竟有人能闯破她布的梅花幻阵,直冲她所在的屋舍而来。一行四人,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五人,当时他们中间有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一动也不动的躺在一位俊美非凡的男子怀中,看上去似是受了重伤。
也许是四人眼中的焦灼感染了她,又也许是那俊美男子的眼神太过于阴霾和伤痛,总之她最终还是开了门,由着他们闯入了自己原本可以很平静的生活,那一刻,她深刻的意识到她今后的生活将因他们的介入,恐再难得到短暂的平静了……如果说她可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那么她敢肯定的说,在她开门的那刻,她就已经在后悔了。
只可惜,一切也只是如果而已。
庭院中,她不易察觉的叹息了一声。
“梅韵姑娘因何叹气?”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后,声音沙哑干涩。
梅韵转头,紫衣女子的脸色异常的憔悴苍白,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即使能够治好,只怕也会遗留些病根在体。不知怎么,看到紫衣女子的病容,梅韵的心里竟然莫名的浮现出了一丝哀伤,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为她还是为自己。抑或是都有吧。
梅韵没有回答泪墨的问题,只是说,“姑娘刚醒,应该多躺在床上休息才好!”言语中虽尽显疏离客套之意,但还是或多或少的夹杂着一丝温暖。
泪墨又岂会听不出来。但她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些什么。两人之间似是没有什么话可说般,各自都沉默着。只余风中偶尔会传来一阵或长或短的咳嗽声。
梅韵看到紫衣女子伫立在一株树下,树上面结满了密密麻麻地红色小果实,有些掉落在地面上发出珍珠一样的声音。
紫衣女子缓缓弯腰捡起一粒,放在指尖把玩,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响起梅韵那平静的声音,“那是红豆,是情人间的相思之物。”
泪墨不置可否地笑笑,直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她微皱眉神色平静道,“何谓相思?”
梅韵一震,忽然间说不出话来。她越过泪墨看向满树的红豆,在阳光的透射下红得耀眼。是啊!什么叫相思?相思就是情人痴傻等待的一颗颗红色眼泪,空怨而凄苦!
红豆树下,二人临风而站,均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
房间内“你几时变得这般心软?”俊美的白衣男子支头轻倚在泪墨的身侧,修长的手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泪墨的发丝,语气温和而淡漠。
泪墨淡淡一笑,才道,“人的心本就是软的,难道你见过心长得像硬铁般的人吗?”
狂的眼睛幽深而迷离,却忽而淡淡地笑了起来,兴味十足道,“你果真是变了,竟然学会说笑话了,这可不像你!”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至少不会将一个陌生人身上的尸毒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狂静了片刻,看着一时间漠然的紫衣女子,忽而,轻轻地笑了笑,眼神有着洞察一切的残酷和冷漠,“墨儿,我不得不说你这次的游戏玩得太过于冒险了!”
紫衣女子苍白着脸,微微咳嗽着,虽然这样却依旧美得不似凡人,她静静地问了一句,“不冒险的话,游戏又怎么会精彩呢?”这就是代价。
狂蓦然下榻,冷冷地看着斜靠在榻上的紫衣女子,“如果说你杀破军是迫于形势,那么后来吸他尸毒,你也可真算是用心良苦了。”
泪墨看着他没有说话,轻闭上眼睛,似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俊美的白衣男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冷声道,“有很多的方法可以让破军的尸首消失在这天地间,可你却选择了最傻的一种,不要告诉我,你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你那少见的慈悲心又出来作祟了!”
紫衣女子睁开双眸虚应浅笑,“如果我说是呢?”
她心里微叹,难得想做件善事,如果让樱红袖看到父亲的僵尸模样,不但红袖痛苦,怕是破军的魂魄得知也不得安宁!
狂顿时薄怒,脱口道,“看清楚,他并不是你的父亲!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的父亲一样……”
白衣男子忽然住口,自责担忧地看向榻上的女子。
泪墨的身体忽然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脸色苍白的猛咳几声,手指紧紧地抓住床棱,当看到白衣男子迟疑的伸出双手时,目光骤然变冷,翻身背对着他,冷声道,“还请公子离去,我要休息了。”
狂的双手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他轻轻地闭上眼睛,神色悲凉。
话已出口,便再难收回。
他知道她是何等的骄傲和脆弱。他们对彼此的伤害早已深深的烙在对方的心涧,发芽,成长,直到扎出深根,成长为参天大树,再难拔除!
行至门边身后忽然传来泪墨的声音。
“狼王!”
狂的身子猛地一震,她知道,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它。他怎么就忘了,如此聪慧之人,又岂会发觉不到他就是那个与自己在暗洞中相互依偎九年的狼王呢?原来一切,她都知道,只是不愿点破,任由两人像陌生人般毫不相识,将自己当猴来耍弄,在幻象中她明知自己就是狼王,可她还是绝情的说出了那番话,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他的嘴角有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那笑很残酷,使人毛骨悚然。九年的暗洞生活,他现在不禁要怀疑只是自己的一场错觉,朦胧的不真实。
身后的人微叹一气,似感受到了白衣男子的仇恨和绝望,又似没有。一切都在于她的语气太过于平静,但也因为这样而显得有些悲凉。
“你是在报复我在幻境中说过的话吗?如果是这样,恭喜你成功了!”
狂紧紧地握住拳头,黑眸中的痛苦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张嘴本欲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感觉喉间一阵腥甜,血顿时从口中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