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小姐沿着记忆往山洞疾行而去时,那股心头的阴霾也越来越重,越到那山洞处,人群越发密集,阿福它不会出事了吧?二小姐心里升起一把焦火。
当她紧赶慢赶到了那与阿福分别的山洞前时,她发现这事态远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那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那个山洞,阿福的状况看不见分毫,此时夕阳开始西下,后来上山的人手里已经点起了火把,二小姐再顾不得自己,高呼着“阿福——”,在人群里挤来搡去,往山洞那处奔去。
那些先先后后站了一层又一层的乡民们诧异的看着眼前一个浑身破烂烂的乞丐挤来挤去往那山洞奔去,出于好心,前排一个手握镰刀的大哥一把抓住了刚刚挤出人群往洞里跑去的小乞丐,死命的把他往回拖,“小兄弟,去不得啊去不得,那里面有只老虎”,说着把他往旁边一推,另外几个大汉伸手准备把他拖出人群包围圈,二小姐急的使劲挣扎,连撕带咬的,终于得空在那只紧抓着自己右臂的大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壮汉吃痛,“嗷——”地一声,放开了她,二小姐逮着机会再次挤出人群,箭一般冲进了洞里,只听得后面人群集体倒吸一口气,“嘶——”。
二小姐焦急的跑进了山洞,
“阿福——”,一声高喊,
“福……福……福……”,一阵回声。
“嗷呜——”一个有威胁感的声音从山洞深处发出,二小姐急忙朝声源跑去,“阿福,别害怕,是我,我回来了。”
在山洞最里侧的一块尖石壁旁,阿福正紧紧趴在地上,一副要攻击人的样子,及至看到是二小姐,才委屈的“啊呜~”一声,扑进了她的怀里。
阿福此时已有初生牛犊般大小,但它确实还只是个宝宝,方才睡得正香,却听到洞口外面脚步声凌乱。作为丛林之王,阿福即使只是个宝宝,也本能的察觉出了外面的人不怀好意,它很害怕,只好躲到了山洞最里面,然后不停的用虎啸震慑着外面的来人,也不知道吼了多久,感觉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它越来越害怕,声音也渐渐哑了,只好躲到里面,蓄势准备咬死前来攻击的人。
却不料二小姐终于回来了,它扑进了她怀里,瑟瑟发抖着,声音无比哀怨。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你自己放在这里的。”二小姐顺着阿福脖颈下那干枯的毛发,一下一下安抚着它。
这一路行来,二小姐自问很是小心,往日途径威州、青州时也并未被守山巡视的人发现,是以,这一路才能躲过官府耳目。也许是太过顺利让她大意了,她竟然忘了,这里是齐州府下辖的郡县,她更忘了,这齐州府的人口密度,原本就是远超其他州县的,而这齐州府的人民,一向也以好事著称。
也许是自己这几天晚上不查,带着阿福出来刨野菜时被人看见了?也许是这几日跟阿福玩闹,它不小心漏出了几声小小的吼声让周围的人有了警觉?又或者是,自己刚刚离开这几个时辰,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走进过这个山洞歇脚,却无意中发现了早就歇在这里的一只大虫,于是吓得歇了菜?
总之,后果是,阿福暴露了,山下的乡民们也三五成群的将山洞围住,看样子,这事儿难以善了了!
思及此,二小姐把阿福搂的更紧了些,悄悄对它耳语,“阿福,一会儿找到机会,跑,一定要活下去好吗?”她也不管这懵懂的老虎宝宝能不能听懂这些,只是不停的重复着,“活下去,活下去”。老虎到底是灵物,又或许是二小姐的安抚终于起了效果,阿福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抖动了。
许久之后,那洞外的人声嘁嘁喳喳,包围圈似乎越来越小,下一秒,他们好像就要冲进来了,二小姐下定决心一般,将阿福从怀里抱出,使劲亲了亲它的额头,那额头上的“王”字还未成形,可是即使再幼小,你也是这山林的王,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阿福似乎知道离别要来了,棕色的眼睛里竟然润润的出现了些不明液体。
有生之年,得见老虎的眼泪,值了,二小姐自嘲着,站起身来,朝洞外走去,阿福安静的跟在她身后一尺处。
她料的没错。
当她玩儿命的钻进山洞以后,周围的人先是一阵惊呼,再是一阵惋惜,这虽然是个乞丐,可是葬身虎腹到底是件残忍的事儿。可是后来,听到洞里传出一声声的“福”,各位乡民皆吓傻了,难不成这老虎是这乞丐养的?
后来这洞里安静的如同一汪深潭,天色也完全黑了,隔得远远的,既没听见什么惨嚎,也没听见什么咀嚼的瘆人声音,众乡民的好奇心反而压过了恐惧感,几个大胆的壮汉子领着头,蹑手蹑脚往洞口附近走去。
正在此时,二小姐一步跨出了山洞,领头的一个八尺壮汉冷不防眼前出现个大活人,“嗷——”地一声,瘫坐在了地上,那原本紧了许多的包围圈“呼啦”一下往外扩了两三丈。
洞口处,火把的光星星点点,照着二小姐瘦小的身板儿,也照着她身后那只乖巧的老虎。
“各位乡亲父老,让你们受惊了。阿福它才不过百日大小,从来没有伤过人、吃过肉,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能不能求求你们放了它,我这就带着它离开这里”,说着二小姐撑开双臂,那架势竟是护着那老虎?
众乡民开了眼了,这小子莫不是傻?还有闲着没事儿养老虎玩儿的?
“它现在不伤人不代表以后不伤人,老虎就是老虎,不吃人的还叫老虎?等以后它吃了人,再杀就难了,小兄弟你让开,我们不想伤人。”一个领头的壮汉喊道。
“对对对,小兄弟快让开吧,别伤着你了。”
“不能放虎归山啊!”
“……”
“……”
霎时,那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
二小姐木然的看着眼前这些被火光照的鲜红的脸,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残忍。虎皮现在很值钱,如阿福这般大小的一张皮毛大概就能卖到十两金,虎骨更是名贵药材,阿福这幼小的身子骨怕也能卖到五十两金。伤人事假,赏钱才是真吧?
她眼前这一张张陌生又鲜活的脸孔似乎与记忆中那一张张熟悉但麻木的脸重叠了,呵呵,好一个不能放虎归山,好一群大义凛然的正义人士,却没有一个敢承认,自己此刻眼中的贪婪,更甚虎狼。
虎无害人心,人却有伤虎意。
二小姐眼瞳中的火光熄灭了,她闭上了眼睛。
然后慢慢走向右手边,一个举着火把的壮汉。
那壮汉吃不准她意欲何为,她身后还有个真正的虎视眈眈,只好随着她往前进一步就退两步,直退到这个包围圈已经不成圈,旁边已然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时,二小姐突然一睁眼,一张疙瘩满布的丑脸上,那耷拉着的眼皮突然上提了许多,眼瞳中精光毕露。只见她张开嘴,露出一嘴森森白牙,比那猛虎还恐怖的朝这壮汉的脖颈处扑去。事发突然,随着那壮汉“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声响起,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如同火药桶一般,瞬间被点燃了,二小姐已经将双手使劲箍住了那壮汉的脖子,壮汉周围几个拿家伙的乡民拿起锄头劈头盖脸就往二小姐身上砸去,瞬间忘记了阿福的存在。
阿福一见二小姐吃亏,喉咙里低低发出恐吓的虎啸,下一秒就要扑上去了。正在此时,二小姐却在那劈头盖脸的殴打中大吼着:
“跑,快跑,跑啊!”
人群越来越密集,打在二小姐身上的锄头也越来越多,她嘴里喷出了一大口血,喷了那身下的壮汉满头满脸,此时,阿福也已不在原地了,她这才转过头,恶狠狠的一口咬住了身下那被她掐的半死不活的壮汉的喉管,如同一只护犊的母老虎。
阿福,这次,我终于,保护了你了,我是不是有些长进了呢?
二小姐的虎势没有维持多久,脑门上背上已经挨了十多锄了,那锄头打在身上,果然比那大棒痛多了啊!
二小姐终于手一松人一歪,被打昏在地。
而那老虎,也终于不知所踪。
夜晚的山林,清风浅吟,林木繁茂,郁郁葱葱的卧虎山上,一片漆黑,风刮过那层层密林,如同一个巫婆压低了嗓子在偷笑。
那一众乡民们听到这阵阵如同鬼笑的风声,皆有些胆碎,最后三三两两的竟然下山去了。临走之前,那个几欲被掐昏的壮汉还不忘狠狠跺了那昏迷在地的乞丐几脚,“啐,找死!”
这一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丢了老虎丢了人,实是晦气。
无人关心那半死不活的小乞丐。
反正是个乞丐,早死晚死也没有人会去收尸。
只有温柔的满月静静看着这月下的一幕。
四月十五,团圆的满月下,二小姐与阿福,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