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子衿坐在院子里看书,半个时辰过去,却只是抱着竹简发呆。
清澜给王子衿换了好几杯茶,都是放到凉透了,也没有被喝上一口。
“郡主?郡主?”清澜唤了好几声,王子衿才反应过来。
“嗯?怎么了?”
“您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奴婢有些担心。要不奴婢去小厨房做些点心给郡主尝尝?”
“不必麻烦了,你去歇着吧。”王子衿浅笑。
“……”清澜站着没有动。
王子衿抬头看着她:“有话想说?”
“想来郡主是遇到烦心事了。郡主平日里待奴婢极好,奴婢想帮您点什么……可……”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喏——”王子衿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
“——郡主!奴婢给您换热的——”
“无妨——”王子衿索性把书简合上,向清澜招手,“坐下说话吧。”
“……”清澜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坐到了王子衿对面。
“清平郡主怎么样了?”王子衿问。
“昨日在宫门下钥前赶回祥云宫了,不过气色不大好,应该是受了不少惊吓。”
“……怪我,连累她了……明日你替我把库房里的补品捡最好的送过去。”
“郡主……那些都是太子殿下送的……”
“我又用不上,搁着浪费了。都送过去吧。”王子衿全不在意。
“太子殿下知道会不会生气……”清澜还是有些怯怯的,太子殿下对郡主的态度,可不是她们这些下人可比的。
“有我在,怕什么。”王子衿说得轻巧,继而转移了话题,“清澜,你入宫几载了?”
“奴婢七岁入宫,已经有八年了。”
“……论年岁,比我还长些。”
“郡主千金之躯,实在不好和郡主相提并论。”
王子衿笑笑,也没有反驳:“那你和家人还有联系吗?”
“……不瞒郡主,奴婢家贫,当年父亲重病,家中子女众多,母亲无力抚养,迫不得已才卖了清澜入宫,这样不至于饿死街头……”
“你父亲母亲,其实很疼你对吧?”
“……清澜在家中排行第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若是父亲没有生病,本该也是和和美美的……清澜进宫的第二年,父亲还是走了……清澜以往的主子都不得宠,别说赏钱,就连月例都经常克扣,所以只能偶尔往家中寄钱……也不知道现在是何光景……”清澜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王子衿沉默了一会,待清澜整理好情绪,才继续开口,“清澜,若是让你在亲人和黎民百姓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哪个?”
“郡主……是何意?”
“好比说,你的一个至亲,和与你毫不相干的许多人都得了一种病,你有能力救他们其中的一方,你会救你的至亲一人还是就毫不相干的许多人?”
“……奴婢……”
“太子殿下到——”门口传来通报声。
“……罢了,你先下去吧。”王子衿叹口气,起身相迎。
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诘难,太子成进来时拧着眉头,面色凝重。
“今日还好吗?”看见王子衿,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表情柔和。
王子衿见他这样,心下觉得好笑,又有那么点可爱,反问道:“我哪日不好了?”
“……子衿——你……”
“今日天气不错,去花园里走走吧。”王子衿也不理他,径直走了出去,太子成只好跟在后面。
三年的时间,王子衿对这个康成宫的小花园已经颇为了解,逍遥和太子去训练场的时候,时不时就要把王子衿拉上,结束后三人一起坐在凉亭里喝茶聊天吃点心。那时候王子衿总想得很多,也时常很累,现在回想只觉得,那时年少真是无忧无虑。
凉亭紧临荷花池,已是夏末,花大都谢了,唯有铺满了半个池塘的荷叶亭亭如盖,即便残枝枯黄也屹立不倒。
风也有,吹起王子衿鬓间发丝,带来扑面的凉意,王子衿斜倚在栏杆上,低头看水,静默不语。
“本来田碧已经被下了大牢,我去向父王请示,没想到父王很轻易的就同意了。我到牢里问了田江造反一事,她却坚持自己一无所知。那日李清秀提及的事情,以我推测,她一定知道什么……”
“嗯。”
“……她现在,还关在牢里……”
“嗯。”
“……子衿,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王子衿转过身,在围栏旁坐下,淡淡地看着他。
“……”
“田江造反一事,你肯定也很好奇是不是。或者说,你很好奇,他为何要刺杀你?”
“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你们收到牵连……”
“小时候,爹爹曾教过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要我惜命。但是后来他又对我说,那些抵御外敌征战沙场而埋骨他乡的士兵,都是英雄,是值得后世景仰的,不是他们不惜命,而是他们死,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
“所以,人都是要死的。但是我从入宫起就十分谨慎,谨小慎微,只是因为我不愿意死在没有价值的事情上。”
“而你之所以愿意救我,因为我是有价值的事情?”
“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相信你是可以让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的那个人。”
“仅此而已吗?”
“当然……不是——”
太子成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被王子衿接下来的话掐灭了。
“——有人合适,有人就必然不合适——如今七国仅剩五国,秦强众弱,若是继续保守下去……”
“子衿……你……”
“你有没有想过——”王子衿压顿住,将声音削减至几乎没有,但是太子成分明看见她鲜艳的嘴唇吐出四个让他不住震颤的字——
“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