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衿回到巧云阁的时候，已经新月初上了。
虽然已经开春，但是晚间的寒气夹杂在风中还是让王子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摩挲着手中的香囊，王子衿感到一丝暖意。
王子衿回到康成宫取香囊的时候，秀秀正巧也回房休息，两人一打照面，足足愣了有好几秒。
从今往后，王子衿和她们的不同，不仅仅是在书院习课时坐着和站着的区别。
大家一同入宫为婢，王子衿却在短短数月之内受到各方青睐，如今还一跃成为主子，就算关系再好，人心隔肚皮，难免秀秀不会嫉妒。
王子衿这样想，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毕竟这条路，也不是她自己选的，现在盯着自己的，是比以往更多的眼睛。
“……郡主，可是忘了什么东西？”李清秀打破沉寂，却明显有些拘谨。
“……秀秀，你又何必如此。”王子衿叹息道
“……今时不同往日……”
“你且信我，这份恩宠，必是要付出代价的。况且也并非我所愿。我情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有朝一日放出宫去，回到家中继承父亲宏愿，尽我所能经世济民——这对我来说，才应该是最好的……”
“子衿……”秀秀的态度缓和下来，“我又如何不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但我终究，还是羡慕你的。你可知道？以前每次父亲去你府上同你父亲议事回来，都要将你夸赞一遍，尽数我如何如何的不及你。那日在书院你提醒我之事，我已在父亲眼中看到满满的失望……但是，终究是我天资不如，也只有羡慕……”
王子衿戳了她的脑袋一下：“从小父亲待我严苛，论起好友，也只有你一人。既然彼此坦诚相待，又何谈羡慕不羡慕。你只需记得，有我在，必全力保你在宫中无恙。”
“……子衿……”
“为今之计，除了守好本分之外，还有一人你要提防。”
“后珍珍么？”
“田碧——”
王子衿早就看出来了，后珍珍的跋扈，完全是没有脑子的，只会恃宠而骄。当日在书院，田碧站出来作证，与其说她是被后珍珍收买，王子衿更愿意相信她才是那个挑唆后珍珍的人。
呵，后珍珍——
王子衿站在院子里想得出神，清澜唤她半天才反应过来。
“郡主？”
“……怎么了？”
“郡主，时候不早了，院子里凉，您还是进去用晚膳吧。”
“也好……对了，清澜，今日御书房可有做芙蓉糕？”
清澜很高兴，大宫女原本有两个，但是后珍珍明显是找茬的，和王子衿的龃龉她也早有耳闻，所以明显王子衿只会重用她，如此一来，她在巧云阁的地位不言自明。一听说王子衿想吃芙蓉糕，忙不迭向王子衿献殷勤，说自己也会做，可以天天做给她吃。
王子衿看在眼里，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当郡主以后的第一顿晚膳，在王子衿看来真是极尽奢华——毕竟原本在家中，由于父亲清廉，菜色也是十分简朴的。清澜不停给她布菜，王子衿觉得自己吃了最少有以前的两倍。
“好了，清澜，我吃饱了。”
“郡主，您该换称呼了~”清澜笑着提醒道。
“一时间还不习惯。”王子衿也笑了。
“您真的不再吃点了吗？”
王子衿笑着摆摆手：“我到院子里逛逛，你们收拾东西吧，不必跟着。”
一来为了消消食，二来王子衿也想躲清静。
从前在家时，自己也只有两个贴身婢女使唤，知晓她的习惯，根本不会跑前跑后地围着她转，更不必说献殷勤了。
巧云阁小巧但精致，假山、池塘、花木、凉亭，应有尽有，月色如水，一地清辉，王子衿走了走，挑一处石凳坐下，颇觉自在。
除了有点冷。
于是一件披风直接从头顶上掉下来，把王子衿整个盖住。
“谁！？”
“哟~不愧是做了郡主的人，脾气见长啊~”
王子衿掀开披风，逍遥正吊儿郎当地坐在对面，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还不是拜逍遥公子所赐——”
“如何是拜我所赐？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王子衿一时哑然。
“大晚上在这挨冻，是身子好了？要不明天再陪我去训练场耍耍？”逍遥反唇相讥。
“……这么晚了，百里公子不打道回府，来我巧云阁，不怕惹人非议吗？”
“呵，小爷我想回府住就回府住，想住在康成宫就住在康成宫，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想在哪个宫溜达就在哪个宫溜达，看谁敢说！”逍遥一脸无所畏惧。
“呵呵~”王子衿笑道，“跑到王上妃子的宫里去也不要紧？”
逍遥一听立马涨红了脸，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什么！”
王子衿敛住笑声，却敛不住上扬的嘴角：“那就说一个不胡说的——花灯节的事情，子衿还未向百里公子好好道谢。”
逍遥眼眸一瞬间黯淡下去：“谢什么……反正也不是我救的你……”
“可是子衿看到百里公子在水中了，那便是百里公子救的。”
逍遥抬眸看她，觉得难以置信。
“还有在书院被陷害一事，还有在王后娘娘宫中的事——子衿多谢百里公子的费心。”
“就这样？”逍遥挑眉。
“……”王子衿想了一下，说，“他日若是百里公子有需要子衿相助的地方，子衿刀山火海，必不推辞。”
“谁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啊，切——”逍遥不屑地撇撇嘴。
王子衿笑着没有说话，两人静静坐在月光下，无风无噪，颇为安稳。
“王子衿，问你个问题。”逍遥打破沉默。
“但说无妨。”
“如果你没有被王上封为郡主，一直是康成宫的小宫女，要在我和太子之间选一个做主子，你会选哪个？”
“子衿有的选吗？”
“我是说如果。”
“嗯……我选太子殿下。”
“为什么？！”逍遥显得很失望。
“有一天他会成为王上。”
逍遥的心凉了半截，怎么原来她也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
“子衿俸他为主，方可倾尽才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逍遥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在训练场被她怼的那次。
看着王子衿认真的样子，逍遥释怀一笑：“小爷欣赏你。”
“如此，子衿还有一事要拜托百里公子。”
“呵，在这等我这呢？说吧~”
“百里公子在宫中行事方便，可否派人帮我盯住后珍珍？我父亲与后相本就水火不容，虽然不知道王上此番用意何在，但依我之见，后珍珍绝非善类，她在巧云阁一定会惹是生非。”
“哦~那个跋扈的丫头啊~好啊，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
“明年的花灯节要陪我过——啊——还有除夕！”
“除夕？”花灯节王子衿好理解，除夕算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了？那天宫宴以后，你们应召入宫，在康成宫里偷偷摸摸被我逮住？”
“……”初次见面，终身难忘，然而王子衿好奇，“子衿当日只因不熟悉康成宫情况想打探一番，百里公子又为何深夜逗留？难不成……”
“你想什么呢！”逍遥剜了她一眼，“我只不过……”
“只不过是闲的无聊……”
“明明是万家团聚的日子……可是每一年，我都只能一个人过……”
王子衿这才明白过来，逍遥的父亲和祖父都在镇守边关，他的母亲又很早去世了，虽然有个做王后的姑姑，但又是个病秧子……他的日子，怕也没有很好过。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没办法感同身受，只能相互体谅。
“好啊——”王子衿宽慰一笑。
月色清冽，微风习习，翻动了披风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