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罗刹侵凌,世人皆择毛捻而远罗刹,然时下唯独一人却窃窃欢喜,此人正是马伯远。每每念及生平,毛捻之乱,实难面对,幸得从军日浅,又无大战事,故与毛捻兵刀相交甚少,乃宽慰良多;然自忖时日长久,两军交兵终不可免,不禁心中惴惴,犹为惶恐。今知罗刹之祸,实乃亡国灭种之大祸,此诚中华危亡存续之秋,便疾忙立下计策,决计奔赴新疆。消息甫传,朝中欣喜,便着官升一级,彰显尽忠报国之慷慨。
这日马伯远午憩稍毕,便听屋外有人叩门,你道来者是谁,不是旁人,却是郭人彰。既见兄长,马伯远敛衽定性,恭敬的迎了进来,郭总兵却是全无淡定,“贤弟何故,新疆之地,万里路遥,贫瘠又甚,许是好去难回哩!”马伯远却是一副镇定:“兄长所言,贤弟心领,然家国天下,本是男儿所求,谈何去不得?”郭总兵脸色“糊涂”,“你才年方几许,又未聘娶,何不整顿家舍、安排老小再做筹谋?”既晓得关心自己,然马伯远心思笃定,悠悠说道:“兄长,古人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恕弟鲁钝不能尽领,然今家国有难却视而不见,非其忠;朝廷困顿却充耳不闻,非其孝;聘妻纳子却难护周全,非其仁;患在眉睫却祸水与人,非其义;凡其种种,实难领命。”郭人彰见他慷慨,神情凛凛,知他必有主意,便也不再多说。
都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人事繁杂,兵马粮秣,须臾之间,殊难俱备。虽录得把总,竟比平日还闲得许多,他人又勤勉,难得自暇,听闻京中有一书社,甚多讲诗论道、舆图谈史之事,心中估量必有新疆民俗地理之识见,便日日前往垂询。这日讲解既毕,马伯远如往日一般回营歇宿。白天暴雨方住,一时鸦雀奔鸣,唧唧吵吵,好生热闹,幸得月牙湖畔,忽听得“啊呀”之声,伯远行得快些,起初也全不留意,走得几步,“啊呀”之声仍是不绝,驻足静听,声虽细微,却甚清晰。伯远拨开草丛循声寻去,只见木折布坏,显是一顶破烂轿子;凝眸细看,约莫四五伏尸在岸,血流身销,委实骇人。伯远心中暗想:“定是有人打家劫舍,可惜牵连这许多性命,罪过不浅。”当下提足欲行,却听得一声“救命”,伯远细细寻去,却见碧水湖畔相接之处有一藤蔓,藤蔓下处似有一人,散漫发丝,身体大半已及水中,进退维谷,性命垂危。伯远拔足疾行,一手拽其手腕,一手携其腰肢,直愣愣的将他救上岸来。时下天已昏暗,形貌已是难鉴,但觉他吹气如兰,仿佛女子模样。见她气力难支,伯远欲负她上岸,身犹未至,一巴掌竟拍了过来。伯远赶忙举手格住,心中当下恼怒:“你也忒不懂事,我既救你,何以恩将仇报?”这一抢白,怎想那女子却呜呜大哭起来,马伯远也知自己唐突,实不该与一女子计较,心登时软了下来,连忙好言宽解。哭得片刻,那女子将自己今日遭际细说一遍,心中百般委屈,难以尽数。伯远只道她伤心恨了,便出言宽慰:“姑娘莫哭了,我送你回去,可好?”谁知一言甫毕,那姑娘哭得更甚,口中喃喃不绝:“还道你是个好人,原来一个贪色伪善、趁人之危的浪荡人。”听她一说,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这女子所哭不是他的,而是惧怕男女之间肌肤触碰坏了礼仪。伯远心下暗想:“天国女子皆已易俗,这女子想来不是天国的啦。”
原来这日正逢母亲忌日,父亲又忙,这女子便约了仆役,起了大早,赶往清凉寺祈祷颂佛、告慰亡母在天英灵,不期返程路遇歹人,竟着了道行。伯远又问,原来这歹人并非一般山贼,竟是天京跑出来的天国散兵。大渡河惨败已愈半载,想想当年父亲治军何等严明,今朝天朝军纪却败坏至此,马伯远不禁垂泪下来。这年以来,出川入楚,及至江左,目过山河,尽皆凋敝,天国将佐,却都奔逃:当兵的,碌碌饥肠没奈何?抢家劫舍惹人恼;为帅的,河山变换寻出路,暴敛横征把路逃。惨败以来,自己遵听父命,本欲重回天朝,奈何大厦将倾,委实难扶,先前在城外盘桓,便是为此。这一沉思,竟忘了边上有人,“啊”的一声呼喝出来,那女子不曾防备,一跤跌倒在地,许是吓怕了的。湖畔禾木茂盛,这一跌撞在草木上不免沙沙作响,这下把伯远也惊觉了来。他立时觉察不妙,将那女子又安慰了许久两人方回。
许是怕这女子有心里阴影,许是兵营里待了太久,抑或是怕她看出端倪,马伯远竟一时乱了方寸,平时言语不多的他走走停停,平日一刻钟的路竟走了一个时辰。举目望去,江南大营已在近前,伯远细问女子来处,又细说自己不能进城之事迹,谁知那女子却嫣然说道:“不敢劳烦太盛,左右你去江南大营,把我送于郭人彰总兵处便罢。”伯远原觉此事难办,哪曾想此事竟是唾手而决,心中暗暗得意起来。郭总兵营帐不远,待近了,伯远拔足进前,跟郭总兵叙述原委、将他闺女送还了事。进得帐来,火光通明,伯远才看得清了,这女子身形修长,仪容婀娜,再一细看,心中暗暗叫好:鹅黄脸蛋,玲珑眉眼,唇不点自红,眉不画且翠,真是个标致人物。偏巧郭总兵不在帐中,伯远将她交于郭总兵亲随,便辞了出来。
进得屋后,伯远一时竟没了往日稳重,他日这刻不是温习课程,便是习武锻炼,今日却是习不得练不得了。他洗了个热水澡便囫囵睡下了,梦里先是愉快,过了午夜却不免忐忑起来。这郭姑娘聪颖过人,倘或今日被他看出个好歹,那便如何是好?三更时分,他看到一人手执刑刀,凶恶可怖,另一人坐立堂上,威严齐整,待他定睛细看,堂上之人不是别的,却正是郭人彰。只见他抽出一支令箭往地下掷去,行刑大汉得到讯息,“咔嚓”一刀斩了下去。细细看去,被斩那人面若脂玉,仿佛自己一般,当下“啊”的一声醒觉过来,方知是梦。毕竟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