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辰脱口而出了这样一个名字,的确自从容慧公主毒害先帝之事败露便一个人逃往西蛮,若说他与靖国公有仇,那更多的也是在之前争权夺利之时萧泰然处处压制,让容慧公主的所有筹谋全部付诸东流。
“容慧公主。”楚天赐眉毛上挑,大有深意的看着萧逸辰,“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家父一向忠心为国,绝不会做什么勾结西蛮,危害大夔子民的事情。”萧逸辰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至于什么划江而治,更是无稽之谈,请陛下明鉴。”
“若靖国公无辜,刑部会同兵部与大理寺,一定能给出一个交代。你放心,若是靖国公当真是被构陷,朕一定还他清白。”楚天赐扶起了萧逸辰,“你回宫述职是密旨,谁都不知道你回来,所以这些时日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省得出去给朕惹麻烦。”
看着萧逸辰惊恐的跪在自己身前,楚天赐大有深意的笑了笑,在他心理自然是知道靖国公萧泰然并没有勾结西蛮,只是这些时日因为东南两境暴乱频发,朝野上下对于楚天赐开挖运河的国策颇有微词,其中更有甚者还在私下里联络萧泰然,希望他能借着在军中的威信重新左右朝局。这一举动无疑是触碰到了楚天赐的逆鳞,眼下南北向运河的挖掘虽然并不顺利,但毕竟是倾举国之力,完成不过是时间问题,待到两条运河连通,便也到了对东南两境用兵的时候,届时借助两条运河之便,粮草军需可以悉数调运,楚天赐坐镇西都便可以统筹天下大局,这也是为什么楚天赐不顾群臣劝谏也要开挖运河的根本原因。而至于东南两境的暴乱,一直有卫墨传递过来的消息,而且以东南两地现有的兵力部署,虽说不能彻底剿灭,但最起码的弹压控制还是可以做到的,只要运河完工,楚天赐便能腾出手来彻底将这一股反叛势力清除干净。可攘外必先安内,在对外用兵之前,楚天赐必须要保证整个朝堂都在自己的实际掌控之中,而靖国公萧泰然勾结西蛮的叛国谋反一案,便是由楚天赐一手策划,为的便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一直以来楚天赐对于整个靖国公府的态度都是分为两面的,一边顾忌萧家在朝在军的名声威望而打压萧泰然,另一边却因为行宫护持的情义而格外宠信萧逸辰,也许在外人看来,萧家父子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可在楚天赐的心里,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个人的存在,才能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在与靖国公府的权利角逐中立于不败之地。萧泰然身为人父,不可能断送自己儿子的前程,所以楚天赐对于萧逸辰所有的宠信与恩赏都需要从萧泰然的身上找回等偿的代价,而萧逸辰必须去接受楚天赐所给予的一切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萧氏一族,否则偌大的靖国公府也只会在楚天赐日复一日的打压之中粉身碎骨。
所以这一次楚天赐才连忙召回萧逸辰,因为只有萧逸辰在,才会让萧泰然心有顾忌,然后心甘情愿的接受来自楚天赐所有恶意构陷的同时,又不会因为被逼迫太甚而剑走偏锋,鱼死网破,最后只能默默承受,而只有萧泰然将所有的罪名背下来,楚天赐这一次的敲山震虎才会有效果。
理政殿里萧逸辰第一次感觉等待的日子竟然是如此的漫长而辛苦,这些天以来除了偶尔试探性的问问楚天赐之外,萧逸辰什么都做不了。这些时日,萧逸辰恭恭敬敬的伺候在楚天赐身侧,朝夕不离。若不是现如今两人身份迥异,到还真的挺像当初在行宫之时,只是那时候的一切都是萧逸辰说的算,现如今别说自己,就连整个靖国公府的去留也都是在楚天赐的一念之间。
在理政殿前前后后待了十几天,而在这十几天里似乎又让萧逸辰见到了楚天赐的另一面,每日里除了上朝议事,回到理政殿之后还有数不清的奏折要他批阅,偶尔还要召见大臣,商讨运河的工程进度,东南两境的暴民镇压以及西境的布控安防,一件又一件的军国大事压在楚天赐原本单薄瘦弱的肩膀上,可这一切的艰辛与苦难却不能与任何人诉说分享,哪怕是萧逸辰也不可以。
可就在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先是因为运河过于赶工导致细节疏漏,进而引发河道崩塌,淹死民夫近三千人,后又有南境的一伙暴民截掠朝廷税银,刺杀州县命官释放囚犯,私开粮库等等叛逆之举此起彼伏,一时间朝野震动。萧逸辰看在眼里,虽然也心知若不是因为楚天赐好大喜功急于求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但终究现在君臣有别,断不能像以前那般直言劝谏了,更何况现如今的萧逸辰身份微妙,也确实不好过多的参与,但这些时日以来,萧逸辰也多多少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隐约也猜到了楚天赐可能是想要敲山震虎,便也稍稍安心。楚天赐毕竟继位日短,又因为运河一事贪功冒进,惹得朝野上下物议沸然,天下万民苦不堪命,自然有悖为君之道,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楚天赐若是不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势必会让群臣以为皇帝庸懦无能,日后更加难以统御。
可就在萧逸辰满心以为待朝局稍微平稳一些之后,自己的父亲大约也会被无罪开释,但让萧逸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楚天赐因为东南两境暴民之事一筹莫展之际,西蛮诸部经过这几年时间的修养生息,又是兵强马壮,如今再一次集结人马,刀锋直指西都。
军报传来,将整个西都上下都搅扰得人心惶惶,可也偏偏就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刻,一队人马暗中潜入靖国公府,意欲将格桑公主带走,幸亏巡城的守卫机警,眼看着这一队人马来势汹汹难以招架,连忙传信给西都护卫的羽林禁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其尽数拿下,格桑公主自然也被更加严密的监视起来。
消息传至中书省,卫墨奉旨会同三司连夜审讯,那些人先是一言不发,奈何实在受不住大刑,这才一五一十的招供。据口供所言,这些人却系西蛮部族中人,受海格主君之命,解救被困的格桑公主,至于靖国公与海格主君的关系,这些人虽然语焉不详,但隐隐约约是早有勾连的意思,时间甚至能追溯到萧泰然奉命巡视西境前后。
口供呈送到理政殿,楚天赐看完之后勃然大怒,但无论怎样,此时此刻木已成舟,楚天赐骑虎难下,原本不过是想借着构陷萧泰然暗通西蛮震慑朝臣,最后因为证据不足,不痛不痒的申斥一通,罚几年的俸禄便也罢了,主要是自此之后谁要是再敢私下里联络萧泰然难保不会沾上私通外邦的罪名,也能彻底断了朝中众人拥护靖国公府的念头。可让楚天赐万万没有想到,西蛮诸部就像是早已知道自己的计划一般,如今不仅坐实了萧泰然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连之前格桑公主不远万里指名下嫁萧逸辰,也让人觉得大有深意起来。
楚天赐心中纵使再不情愿,怎奈何事已至此,当刑部尚书贺敏之在朝堂之上拿着如山铁证坐实萧泰然的罪名时,楚天赐根本没有丝毫办法,更顾不得萧逸辰的苦苦哀求,只得下令将萧泰然处死,但靖国公萧泰然身份特殊,不宜公开处斩,只是赐鸩酒,留全尸;而格桑公主因为身份只得继续软禁在靖国公府的宅邸里。圣旨传至靖国公府,昭襄太主悲痛怒吼,痛骂楚天赐昏庸无道,最终被楚天赐密旨赐白绫自缢,不过一夜之间,原本安宁和睦的靖国公府却因为楚天赐自以为是的小小谋算而家破人亡,空留下的偌大的宅邸和孤孤单单的萧逸辰。
靖国公府的丧事办的甚为潦草,因为是陛下赐死,不能公开祭奠,除了中宫沈皇后送来的一份奠仪之外,原本的门生故旧之中,也只有寥寥几人前往吊唁。
将双亲草草下葬,萧逸辰跪在坟前,平静的如同冰山一般。不远处两个羽林禁军的百人队早已肃立在一旁,他们奉了皇命,只待萧逸辰此间事了便将其尽快带回宫中。
如果说从一开始萧逸辰还心存幻想,以为只要能自证清白便能洗脱嫌疑,可直到父亲饮下鸩酒,双亲自尽而亡的那一刻,萧逸辰才明白那些所谓的构陷其实只是借口,靖国公府的存在才是深深扎在楚天赐心里头的那根刺,从始至终,楚天赐都没有在意过萧泰然是不是真的与西蛮有所勾结,他真正想要的只是萧泰然从自己的朝堂之上彻彻底底的消失,哪怕这一切与他最初的设想有所出入,但最终的结局却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么多年来,楚天赐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一点点瓦解那个曾经根深叶茂的靖国公府,然后还想让萧逸辰念及不杀活命的恩情,最后心甘情愿的留在理政殿里,待在那个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牢笼。
萧逸辰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自己怎样激烈的对抗,结果也不会有丝毫变更。双亲仍然会死,而自己的余生都会被困在理政殿的这一间小小的屋子当中。因为楚天赐在心底里还会再某些不经意的瞬间,眷顾着两人被困行宫的情分,愧疚于那一方小小的禁军令牌,感念着萧逸辰生死一瞬之际的舍命抉择,可以说萧逸辰的存在维系着楚天赐内心深处仅存的美好回忆,足以守护着他的人性不会被那些癫狂的梦想所吞噬消磨。可楚天赐从回到帝都皇城的那一刻起他就早已不再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了,他是一统天下的帝王,整个世界都应该匍匐在他的脚下,任他予取予夺。所以,出于帝王的尊严与权威,楚天赐绝对不能将整个帝国的社稷安危完全寄托于靖国公府一念之间的忠诚,更何况萧逸辰早就说过,靖国公府的忠是忠于天下的人的忠。
事到如今细细想来,今时今日的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然注定,只是萧逸辰到了此时此刻才看明参透罢了。
烛火在墓碑前跳跃闪烁,升腾起袅袅青烟,像是有生命一般,萧逸辰缓缓起身,这时从不远处的百人队中卫墨闪身而出,径直来到萧逸辰身边。
“侯爷节哀。”卫墨神色悲戚,“靖国公一生磊落,卫某甚为钦佩,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想必都是拜卫大人所赐吧。”萧逸辰神色如旧,虽然整件事都是楚天赐一手策划,但若说其中没有卫墨的助澜推波,萧逸辰决计不会相信,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边楚天赐凭空捏造了靖国公萧泰然与西蛮海格主君勾连的证据,不出半月海格主君便当真派人来想要劫走格桑公主,且不说这成功的可能本就微乎其微,这样的举动本身除了坐实靖国公与西蛮早有勾结之外再无任何作用。明眼人都能看出的道理却还有人甘冒风险去做,个中深意自然不言而喻,就是有人想要置靖国公府与死地,而靖国公府一倒,得益的除了楚天赐之外便只剩下卫墨一人了,但楚天赐是九五之尊,他既是为了敲打文武群臣,便不会轻易赶尽杀绝,倘若靖国公缓过这一口气,来日难保不会有重启复用之日,而最不想看到这一天的也自然只能是卫墨。
“侯爷何出此言。”卫墨不置可否,“一切都是陛下圣裁,卫某身为臣子,如何能拂逆圣意。”
“卫大人倒是从不拂逆圣意。”萧逸辰冷冷道:“小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侯爷的这番好意卫某实在受之有愧。”卫墨大有深意的说道:“狡兔走狗,飞鸟良弓,这些不过是世俗人眼中的表象,侯爷若是自此沦落于仇恨的苦海,此生怕是难以解脱。”
“解脱。”萧逸辰突然盯着卫墨,冷冷一笑,“我只盼自己能长命百岁,活到卫大人玩火自焚的那一天,对我来说才是真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