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过街角就见一发髻高挽、腰间斜挂锁魂鞭的千冰羽正望着某阁楼发呆,背影略显萧索,悲凉又带着独有的高傲。
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招呼,荆落还处于行尸状态。
踌躇几秒,时霖还是带着荆落迈步走了过去。
“冰儿……”
嗯?
女子回过神来,有些诧异,赶紧转头稍作整理。
片刻,回过头来对时霖轻轻一笑。
已不见之前半分凄凉之态,眉宇之间的傲气丝毫不减,只是眼眶依旧泛红,这大概便是她最后的倔强吧。
“阿落……霖哥哥。”
那双紫眸第一次满带悲伤,时霖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会决定放手。
甚至大费周章和修为抹去满城长安人关于荆家与灵羽的记忆,无非就只是想让荆落觉得所谓过往不过是臆想,也越加恨她罢了。
时霖低着头,紧了紧抓着荆落的手终是又松开了。
“我想该退出该忘记的人是我。”
兀自神游的荆落此刻却突然回过神来吼道:“不行!霖儿,你说过的。”
时霖这次没有哭,“我……”
“霖哥哥,对不起。”千冰羽苦笑着打断了时霖未出口的话。
时霖转头看着冰羽,荆落望着时霖,其实荆落此刻的头依旧处于要爆的状态,那些记忆愈来愈连贯,也越来越清晰。
本还想回这里再缅怀最后一次,让那人记得久一点,如今倒是不必了。
丧命之仇,被迫放手之痛,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可又能怎样,身为魔物,却生一颗圣母之心。
死心谈何容易,又如何甘心,敢爱敢恨不过是假象。只有自己清楚,自己从不敢爱,也不敢恨。
害怕受伤,只能伪装。给人留一个高傲与冷漠。
沉默片刻,缓缓抬手,一道紫光顺着千冰羽掌心而出。
情始于此,又终于此,可否也算另一种有始有终呢?
阿落,我的阿落,我爱你。
泪顺着眼角又一次滑落。
她想过,只要荆落对自己哪怕还有一丝情意。
恨也好,爱也罢,甚至哪怕是怜悯,那么自己也会拼尽所有,哪怕对方是自己哥哥,她也决不会再次放手。
她想要为爱执着一次,哪怕并不正确,或许最后也得不到什么,但她依旧渴望能有一次,至少是为了爱死磕到底。
然而当日荆落的默然已经做好了选择,那么这些爱恨也好,欢悲也罢,所有记忆就留给自己吧。
“羽,住手。”荆落直直的看着千冰羽,温柔出声。
千冰羽手一滞,那紫光就消失了,眼神带着激动与不可置信。
“阿落?!”
“荆南?”
两人同时转头望着他。
荆落却显得异常平静,其实他刚从要炸的状态回神,连带双腿都有些乏力,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挪动。
“阿落,你唤我什么?你想起了是吗!”声音都带着颤抖。
荆落却是皱眉答非所问:“你这样做问过小生的意见了吗?”
“什……什么?”
所有人都不记得了,他却愈加清晰的知道那些过往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
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从悦音阁,到竹笛,甚至到眼前这楼宇。
荆落甚至清楚的记起了这楼宇上靠左的第二间房里有什么。
那是他与灵羽互定终身的画室,也是他日夜雕镂竹笛的地方。
在他最迷茫瞬间,偏巧记起了生平所有事迹,以及失忆前那段时间。
坠入深渊怀疑人生时,记起来所有的事,却也愈加痛彻心扉。
在最尴尬最不该忆起往事的时候,他一无所落的记起来了,甚至还记起了他养小狐狸时霖那些事。
一时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
曾经刻骨铭心,如今已成追忆。
年少轻狂心志不坚,已经选错了一次,这次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重来一次,自己何其幸运,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时霖,给了自己重新活过的机会。
只是有些事,有些情,有些债,依旧需要偿还。
“阿落,我……你记得了,是吗?”千冰羽依旧有些不可置信,明明最期望他想起,当他喊出自己名字时,却犹恐幻觉。
“是。”荆落没有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他此来就是要做了断的,只是不想却又生出这些事端来,他觉得这件事怎能可能轻易了断。
她欠他的,他欠她的,荆家欠她的,他欠荆家的。
这一笔笔一桩桩,又怎能轻易说句原谅或者愧疚就了了。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你究竟有没有不告而别,世人所传言的那些关于我父亲,是……”
荆落真的开不了口,他父亲那些所作与所为,自己的那些懦弱逃避。
被柳潇救回临安后,他怨,连带着怨上所有的一切。其实他清楚他只是不敢面对,不愿面对,心随着面具一起藏了起来而已。
“你真想知道?”
荆落坚定的点着头,他从未如此这般坚定,想要去面对苦痛。
因为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有那么一个人永远不会离开。
那些记忆于千冰羽而言就像噩梦,那种一刀刀割破手腕的疼,那种听着血流如注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还有心里不确定的答案。
“阿落,都过去了,我们……”
“羽,你告诉我,那些,我父亲对你所做那些,是不是真的?”
千冰羽低着头,没有回话,慢慢的朝荆落走了过去,微微抬头注视着荆落双眼。
正疑惑之际,千冰羽那双紫瞳加深了颜色,荆落立马感受了一种恐惧,疼一片一片而来,从手到心蔓延全身。
感同身受,大抵如此了吧。
“冰儿……”看着已经出神的荆落,时霖终是忍不住出了声。
“霖哥哥,对不起,我……”
“是我,你没错,谁也没错。”时霖显得出奇的淡定,转头看了看荆落,又转头看了看愧疚的冰羽,“我都明白。”
风和日丽,人面梨花带雨。
靠着墙角的荆落回了神,想着那阴暗的石屋,那带血的刀刃,那一痕又一痕的伤口。
身为男子,他尚且忍受不了,何况是灵羽那样柔弱的女子。
“羽,对不起,是小生不好。”
“阿落,都过去了,我们重新来过,我不介意了,真的。”
一直沉默的时霖淡淡的带着些微颤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消失不见了。
“霖儿!”荆落猛然转身看着一直在他身后站着人的地方一时空白一片,心下一急,一个跨步不稳向前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