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神道被积雪所掩盖,上面铺着的各色卵石连同它们所组成的各种图案一同被掩埋。道路两边种植的通天巨柏,至少在前朝就已经存在,巨大挺拔的身姿在风雪中傲然刚毅,白雪下苍翠的细叶见证着千百年的兴替。笔直的神道连接着繁华的帝都和静逸的北山,这连接世俗与神境的路径仿佛亘古都未曾改变。
巍巍北山是太庙的所在,作为神的禁地,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朝代。有古老的契约作为保证,尘世间的王权不能进入山门之内的世界。神山内外覆盖着参天的古柏,呼吸清净的空气让人感觉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这里无论祭司、神官还是巫女,都不接受尘世的供养,经济上的独立才能确保他们超脱于俗世之外。平日之间,他们除了日常的耕作、便是潜心礼神,若无神示,他们很少与外界接触。
长队踏雪,来到了北山脚下,厚厚白雪下挺立的翠绿的柏树,昭示着倔强的生机。
护送的宫卫停在了两株如擎天柱一般矗立的巨柏之外,他们手持着杀人的凶器是不能玷污这神灵的清静之地。这两株巨木不知在这里站了多少岁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了“神株”这个称呼。达官显贵们在神株下抖落身上的尘埃,沿御阶而上,步向那紧闭的山门。
踏步生莲,当玉足踩在御阶的最高一级阶段,巨大的山门向左右缓缓分开。两名洁白无垢的巫女素手中捧着玉钵、托着柏枝飘然而来。手执柏枝的巫女,另一手挽着宽大的衣袖,将钵中的圣水用柏枝轻弹在每个人的头上,作势轻拂,意在拂去尘世的烦恼与欲念。
入门的仪式在寒冷的天气里结束,接引的巫女捧着她们的器物向左右退开。执珢的神官将他们带向庄严地神殿,大祭司在那里已经准备好了通天的祭坛。
巍峨的大殿在这里已经屹立千年,巨大的木柱支撑着沉重的重檐。漫步柱间,能嗅到这千年前树木所散发出的清香。
却履洗足,一行人进入了昏暗的神殿,殿中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神坛上亘古不息的熊熊圣焰。
虔诚的跪在神坛之下的众人,双手交叠于胸前,俯身下拜,直到额头接触到散发着木香的地板表面。
“尊敬的祭司,请听我言。解典个君主,我的夫君,被伟大的母亲召唤回她的身边,现在尘世的君主需要更立,请您示下天神的旨意。”太后的语气平静而虔诚,她不说列祖列宗,是因为这里供奉的不仅是解典一朝的先君。在神的面前,尘世的众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神的胸怀,可以平等的接纳任何人的亡魂。
身披圣器的祭司命人取来了占卜神意的龟甲。“尘世解典欲立五皇子为君,请伟大的母亲示下!”大祭司的祷告低沉而神圣,给人的感觉神圣而悠远,祈祷之后将龟甲投入生活中燔烤。惊人的一幕呈现在众人的眼前——烈火中的龟甲,带着蓝绿色火焰,从火中自己跳了出来。在场的神侍大惊失色,忙伏地祷告。众人定惊之后,见龟甲上浮出点点红斑,燔烤而生的裂纹穿过那星星点点,再被烧白的甲板上,就像映雪而开的红梅般灿烂。
见此异象的大祭司,面色凝重而苍白。“这是凶兆,我只能如实的传达神的旨意,至于如何决断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可以接受,也可以选择逆天!”话语从祭司的口中吐出,却并不是源自他的脑海。他只是把他从神那里听到的声音传达给该听到的而已。
“这个女人真的买通了神侍!”这个想法在老洪范脑中盘旋,可他却不敢把这话带出一星半点。想法的大胆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神职人员,如何能被凡人所左右!但是大祭司口中说的二和十八分明是让他们确立二皇子为君,如果真的立不到六岁的十八皇子为君,那无疑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被神迹惊住的宗正,惶恐的问祭司,大母神要他们立谁为嗣。
再次占卜,仍然是异兆连连。一个个被投入圣火的龟甲就如活了一般。无论是巫女还是在场的神官,无一例外的扑伏在地上,祈祷不要发生灾难。
紧闭着双目,仰天长叹。他虽身为神的祭司,肉身却有着解典皇族的血脉。“无论选谁,最终都会是血光之灾,通过这圣火我已经看到了可怕的未来。二和十八是伟大母亲的提示,至于会得到什么结果,我不能向你们明言!”
说完这些话的祭司颓然跪在火前,颤抖的双唇不断地祷告,希望减少尘世间的杀戮和悲哀。神的侍者,也是肉体凡胎,慈悲的心灵,还跳动在他的胸间。
无论选哪个皇子,对于宗室都不在意料之外,就是二皇子和他们也有着很深的渊源。最终决定,立年长的二皇子为解典第七代国君,并着手举行先帝的国丧。
将要退出之时,太后感激的对圣火边的大祭司言道:“谢谢你,确立了我儿的正统。”但她的美瞳中分明看到祭司摇头面容灰暗,眼中透出无奈和悲哀:“我只是如实的传达了神的旨意,这不可消弭的灾祸已经随着你们的决定降临人间。”
对于大祭司的话,她半信半疑,难道真是天兆,她却已无心追究其根源。至于那所谓的血光之灾,她想当然的理解成了皇位争夺前后,隐藏在黑暗历史中的血腥杀戮了。敛衽施礼,缥缈的身姿退出了这庄严地神殿。
长长地叹息,他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喃喃自语:“希望神的爱子,能经受住考验。”
皇后和二皇子都认为地位的得来得益于祭祀的偏袒,也许只有祭司自己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做任何的隐瞒。
对于创世母神的信仰根植于百姓的心间,虽然很多权贵未必相信真的有神的存在,但对于侍奉神的侍者,这坚贞的信念确实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关键。今天的事情太过怪诞,龟甲上的红点就和滴落的眼泪无二。“仁慈的母亲为什么要让她的孩子接受血与火的洗礼?”这种想法,让他无法释怀。他真希望刚刚从圣火中看到的不是将要发生的未来。
从这一刻起,山门不再被打开。昼夜祈祷,直到新的神示到来。
在很多人看来,这次较量是内阁落败,至少在洪范看来是这样。自己千算万算,都已经想好了和宗室世家妥协,扶立五皇子,却没有想到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女人在关键时刻,通过一起意外把宫中的兵权拉到了她们一边,而且买通了决不能撒谎的神在人间的口舌。后面这两项势力的倒向,使得他深深地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悔恨万般。过分的相信立国以来的传统,天真的以为这两股力量不会卷入这争端中来。
如果当初内阁没有卷入这场拥立的争斗中来,现在争斗的各方将是宗室与世家,他们的矛盾必然不会消亡,而且为了胜出,他们都需要联合自己的力量。到那时内个完全可以以仲裁者的身份出场,为自己捞到比现在多得多的实际利益。
现在作为争斗中失败的一方,他们手中已经没有足够分量讨价还价的筹码了,只能老实的听从新君的安排,保住原有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