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大潮已经席卷过整片营地,大量新应募的士兵已经各自逃散,原本秩序井然的营地凌乱的散落这个中东西外,实在是没有什么生气。
今晚袭营的战斗的顺利程度似乎远远超出了雄方军方的估计,用来扩大战果的部队向营地内部推进的速度甚至远远赶不上惊慌中溃逃的丝乐士兵的脚步。
至少在吴飞看来,这一点很令他不解——难道今晚的袭营事件只是一个偶然?
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么大的一片营地,会有一只孤军在晚上贸然袭营吗?可能性不大。试想,假设今夜袭营的是一支路过的规模不大的雄方部队,那么不能解释的问题只会更多:深夜中营地中的守军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袭营无疑是暴露了自己;而且,从袭击开始到现在,对方虽然步伐缓慢,但一直在谨慎的扩大着战果,可见指挥这次袭营的雄方指挥官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将佐;换做自己,吴飞认为自己会在这袭营后面留下一些其他的手段,毕竟这个单一的手段太过单薄,尽管现在看来袭营给这支丝乐部队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损失。
最终,吴飞猜测,可能是今晚的行动太过顺利,对方安排的后续手段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出来。
虽然是猜测,但已经离真相只有一线之隔了。在雄方方面来说,从两天前得到情报说一支丝乐援军从丝乐北方的军山中经过起,雄方的指挥官们就开始秘密的调遣部队,准备这次行动,给丝乐军以沉重打击。可吴飞他们的部队的行进速度有点快了,雄方的攻击部队很多没有到位,所以才出现了呈信那边遇到的那个运输队的诱饵计划。不过那个诱饵的目的并不是要歼灭呈信所率的精锐,而是要将两部分丝乐军分割开来,形成有战斗力的部队孤悬在外,大量物资停留在营地里的形势。
吴飞所在的丝乐大营确实是这次军事行动的主要目标,只是今夜的袭击也有点意外请款发生。按照原定计划,袭击应该在拂晓之前开始,趁着大地还没有苏醒,打丝乐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就在袭击部队到位后,有一位炮手出于紧张,开了炮暴露了己方的行踪。袭营部队的指挥官只得提前几个小时展开了行动。
听到袭击开始的报告,负责协调指挥诸军的雄方总指挥,狠狠地将拳头砸在桌子上——目前还有几只参与行动的部队没有到位,还要两个小时才能进入预定地点。雄方的总指挥一面下令催促途中的各部加快步伐,一面命令袭击的部队谨慎的扩大战果。
………………
虽然少年乘坐的指挥车正在向新月形台地靠近,但是在自己护卫的要求下,他已经不再把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了。车中的他更多的是在回忆、分析今晚的情况,寻找摆脱困境的方法。
不管雄方那面出了什么情况,对于吴飞来说要做的都是一样——收拢力量,积聚求生的力量。
接近了报告中所说的新月形台地,正好碰上了之前派出收拢部队的一队人员向集结地点行进。这支原本十人的小队,在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之内竟然已经发展成了一支庞大的车队,目测看来足足有上千人,而且乘坐着各种车辆还带来了不少的物资。在确认了身份后,吴飞显然很高兴,这意味着他手中的力量又多了一分。
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能看到那片新月形台地的影子了,在相对平缓的山地上,隆起着一片跨度超过十里的高大的土丘。与想象中不同,这里不是陡峭的山崖,在这里的群山并不险要,和大多数的山一样,这里只是坡度稍微大一点、高出周围几百米的一系列巨大的土丘组成的地形而已。
平缓的山坡对于车辆来说,并不是不可攀爬的障碍,只要稍微费点力气、绕点路还是很容易上坡的。
看到这种情况,吴飞决定将火炮布置在这片台地上。毕竟周遭数里之内找不出比这里更高的地方了。虽然还没有长出新叶,单台地上高大密集的树木给部队的隐蔽带来了天然的便利。
………………
经过一夜的收罗整编,及至天光放亮,各个被派出去的搜寻小队,陆陆续续的带着集结来的队伍赶到了新月台地。
昨夜的袭营中,原本十万左右的丝乐大军,损失了超过一半。现在集结在吴飞身边的人数刚刚达到四万,其中还有三四千的伤员。
而消失的这六万人中,死于一开始的敌袭的连两千都不到;之后的混乱中,虽然出现了踩踏、将友军误认成敌军加以攻击等情况,又造成了近万人的伤亡;更多的是朝四面八方逃散的人了,然而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撞进了已经赶来合围的雄方各部的防区,或被消灭、或被俘虏了。
吴飞没有精力再去管他们了,经过了一夜的努力,这个第一次掌握指挥权的少年已经尽了全力了。相对于找寻集结部队,他面临的更大的问题是应对雄方大军随时会发动的总攻击。
在接近天亮时到达的几支队伍向这里运动时,已经发现雄方大军出现在附近的迹象了。甚至有的队伍已经和小股的雄方部队发生了规模不大的交火。
吴飞已经把精力放在了布置新月台地的防御问题上了,至于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些失散的人员或小股丝乐武装,他则只是像一开始一样派出了十支小型的搜索队前往。自己则拉着从这些溃兵中找出的一些人员组成的临时指挥部,乘坐着军车勘察地形、安排防务去了。
临时指挥部建立后,吴飞也与呈信少将取得了联系,在说明了这边的情况后,吴飞谢绝了呈信少将要立刻结束那边的行动向吴飞靠拢的建议。
他的理由很简单:自己这里虽然已被合围,但是已经找到了适合防御的地形,搜罗到了三四万抱有战斗力的部队,而且抢救出了大量的军资,单单防守数日不成问题;不希望呈信将军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中了敌人围点打援的计谋。
并且吴飞希望呈信少将尽快与罩丰元帅以及旬国公召洋大人联系,看看下一步如何进行。同时表示出自己想要往西北突围的想法。
依照手头的情报看,包围自己的雄方大军至少与自己的数量相当,或者更多,吴飞倾向于估计对方此次动员军队在十万左右,毕竟之前没有得到雄方大军向这个方向运动的情报。
………………
得到确切情报的呈信的心情却很复杂,担忧与后悔交织。
虽说吴飞所在的营地遇袭时,自己正在这里作战,但是那边留守的军官却是自己所指定。而自己所荐之人却很令人失望的没有作稳定局势的努力,事后自己一定会负连载责任的。而且有着王子身份、名义上这支大军的主帅,正处在敌人的包围中。
他在为是否回师救援而苦恼。如果说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还可以说是一时疏忽,但是在已经歼灭诱饵部队,又没有被其他敌军牵制的情况下,放任自己的友军被敌军包围而不做救援行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尽管吴飞在和他的通讯中说明,营地的情况已经稳定,一再强调敌人的目的可能是围点打援。但放在呈信的立场上,现在不去救援,将来所要承受的舆论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山谷中作为诱饵的雄方运输队还在顽强的抵抗,呈信的指挥部里却完全没有在讨论身边的战场上的事情。他的主要幕僚集中在这里,听着副官介绍不久前从营地传回来的情况。
倒吸冷气的声音不绝于耳,除此之外,众人粗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中了敌人的圈套,而且表面看上去,还不得不往这个圈套里钻。圈套里摆着的诱饵赫然就是那个有着先皇私生子名号的吴飞王子。
在座的众人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就有人回复过来。甚至有人在抱怨:“这个皇室的包袱纯粹是给人添乱!”“如果没有他,我们就不用担心什么围点打援了。”“不如干脆对外宣布营地被袭,王子力战而死。这样既可以给他一个英勇光荣的名声,我们也不用冒险去撞敌人的伏击圈了!”
者自誉为聪明的话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对皇室的渺视。没错,坐在这里的人全部都是贵族出身,但是身为贵族的他们,对皇室的忠诚和敬畏却远不如丝乐各个角落里的市井小民。
坐在这里的参谋们,虽然挂着军职,所行的职责却更接近于文职人员,多年的文案工作使得他们不像自己在军中担任武官的叔伯兄弟那样重视武人的荣誉,他们甚至不会太看重贵族的矜持,他们更关注的是现实的利益。救援和自保,他们还不犹豫的会选择后者,在他们看来,保存自己的力量远较冒着风险去救援别人来得重要。
坐在主位上的呈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幕僚竟然能口口声声的说出,谎称王子战死而不出兵救援的话。退一步来说,即使真的是吴飞已经战死,那里还有三四万自己的同袍,这是让他难以割舍的。
听见有人反驳刚才那位幕僚的论点:“你说的方法不可行!且不说我们是否限制消息传播,就说营地那边,至少现在还有三四万人,难道他们现在能和我们取得联系,就不会和其他人取得联系吗?万一他们那边消息泄露出去,说我们见死不救怎么办?”
他的话刚出口,就有人做出了回应:“刚刚不是说了吗,吴飞王子建议中不是提到了罩丰元帅和召洋大人吗,我们为什么不向罩丰元帅和旬国公汇报这里的情况呢?毕竟罩丰元帅才是北方军队的统帅。当然,我们在报告的时候需要说明我们这里正在和雄方军激战,无法在几个小时内结束战斗,全往救援。”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把皮球推到了上官那里。但是缺点和很明显,或者说唯一的缺点是自以为聪明。
……
听着这些献策,呈信更是头疼欲裂,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提出救援的,更遑论如自己原本期望那般,众人群策群力讨论救援方法了。“哎,用没有打过仗的幕僚可能真的是个错误。”他想起了之前的一个老朋友在他组织幕僚的时候给他的建议,建议他不要组织一个纯粹由文职人员组成的幕僚团,文职人员考虑问题的处发点首先是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不像大多数武官那样,先考虑战场的利益,以及如何达成战斗目标。
正在呈信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外闯进来一位上校军阶的武官。他一进门便大声叫道:“将军,弟兄们已经准备就绪了,什么时候发动总攻啊?”
他的话明确的说来,就是山谷中的情况已经完全掌握,随时可以结束战斗了。
话音刚落,众幕僚中就有人开口道:“主公,此时不宜将谷中顽敌逼迫太近,若逼其负隅顽抗,我军恐怕会增加不必要的损失。”
“为什么?”刚进来的武官被说的一愣,“已经准备好总攻了,为什么还要缓一缓啊?难道不怕雄方的援兵赶到?”
此时一个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幕僚用眼神询问了呈信的意见,得到许可后跟他说明了原因。
上校听完之后,立刻瞪着眼睛,大声质问道:“都这种情况了,将军还犹豫什么!赶紧集结部队回去救援啊!那里的十万弟兄可是命悬一线啊!”
看到主将明显动容,上校继续说道:“将军别犹豫了,‘战场上不顾友军死活’的名声咱们担不起的!就算不提武人的荣誉,那可是十万弟兄啊!将军!发兵吧!”
“主将还没有下令,你怎么能在此胡言乱语什么‘弃友军不顾’来干扰主将的判断呢!事关全军,主将自然有决断!”其实在场的人也分辨不出来说这话的人,本意是要让上校禁言,还是拿反话激呈信出兵救援。
见主将在这里犹豫不决,那个上校转身就要往外走。
在这里呈信的威望还是很低的,所以才会急吼吼的抓住这个伏击雄方补给车队的任务,企图积累点军功提高声望。其实在这支援军中,即使是内定的主帅旬国公召洋的威望同样没有达到让人盲从的地步。这也许就是丝乐近几十年来没有打仗的原因吧,国内的武官中,威望高的只有老元帅罩丰一人而已,他的地位已经成了丝乐的军魂完全不可取代。
见上校的反映,呈信也感到了紧张:“站住!你要干什么?”
听到呵斥的上校并没有转身的意思:“让弟兄们评评理,看看你这么做对不对!”语气中对这个军阶只比自己高出两阶的主将充满了不屑,那声音仿佛是在嘲讽主讲的懦弱与无能。
就在这名高傲的上校将要走出大门的一刻,两名卫兵在将他拉住了:“抱歉阁下,您没有命令就闯了进来,我等已经失职,我等的职责不允许我等在没有主将命令下放您出去。请原谅!”
对于这几名忠于职守的卫兵,上校并没有表示出愤怒,只是无奈的停住了脚步,任由他们把自己带回议事厅中间,昂首对主将说道:“这个屋子里,恐怕只有这几名卫兵还记得自己身为武人,还要守护自己的荣誉了!”
虽然对这样公然渺视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怒,但是自身的修养迫使呈信冷静下来,并做出了决定。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足下刚刚的行为,本将是有资格将你送到军纪处的。但是本将希望你能明白,这个消息不能在大军中公布,不是为了本将的私心,而是为了大军的士气。这次,我不和你计较,你现在出去召集你的部队,十五分钟后发动总攻,必须一鼓作气将敌人全歼,不能造成太大的伤亡。”
交代完那名上校发动总攻的事情后,呈信大声地宣布下一条命令:“命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转移!”顿了顿,对通讯兵说道:“给我接通召洋大人和罩丰元帅,我要亲自向他们请责。”
从刚才上校的行为中,他已经完全看清了,自己没有足够的威信完全控制这支军队。如果在平时的情况下,他还可以慢慢的布置人员改善状况,但现在是在战场上,对于这样一直不听话的部队,任何过激的行为都可能激起哗变。他不敢冒让整个兵团崩溃的风险,只能采取部分的退让,来安定军心。同时如果能在之后的战斗中,积累一些军功、一些威望,他的地位还能稳固一些。毕竟现在在这些军官眼里,他只是一个召洋大人派来的代言人,尽管他也像其他的将官一样拥有着自己的幕僚团队。
攻其所必救,这里的营地貌似就是呈信必救的地方,但是必救的原因却未必是吴飞、也未必是十万同袍,更多的可能只是在军队中,或者说是中下层军官中的那种武人的荣誉、和抽象的袍泽之情。相处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强化到袍泽情深,但这不长的时间却足以在一般士兵的心里种下“那边的人是我的同袍”的思想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