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繁星闪烁,丝乐北方的群山中,一队队人影隐隐现现。
一直呆在指挥车里,吴飞难免觉得太过单调无聊。趁着美丽的月色,吴飞独自走出了自己的指挥车。
吴飞在这支军队中,作为一个象征性的标志,并没有在有坚固的可拆卸组装的指挥部中,他只是有需要时才偶尔出现在那里。他也没有像其他的军官和大部分士兵一样,住在工兵营搭建的营房中。在丝乐的军队里是很少住帐篷这种既不舒适,又不能抵御攻击的住所里,而是住在一种由预制部件组装起来的活动房屋中。他更喜欢住在自己的指挥车里,这里有他搜集的各种资料,又容易移动。
放眼看去,绵延数里的大营依山势而立,数不清的各种车辆、营房和物资星布其间。从大营中心地带到外围的数层岗哨中规中矩的守护在那里,吴飞却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营地中的灯火是被管制的,只保留着最低限度的照明,而各种感应器则很少发出可见范围的光谱。
夜视镜中,吴飞眺望着黑暗的彼端,远处战场上的炮声这里一点都都没有听见。
为了低调起见,吴飞在自己的军服外面刻意罩了一条厚厚的大氅,既可以挡住自己的宗室特有的军装,也可以防御这春夜的微寒。
远处,营地的外围还不时的有规模不大的部队赶来集结。
月光下,一名身裹大氅的少年默默地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上走去。
夜色下的营地不光是灯火被管制,人员也是不能随意乱走的。
走到小山包上的吴飞,也只是离开了他的指挥车两三百米的距离。他正席坐在地上,仰望着闪烁的星空,便被一队经过的巡逻兵发现。在士兵的警戒下,领队的少尉独自走到了少年的身边。
领队的少尉盘问之时,吴飞将大氅的领口稍稍向下拉了拉,露出了穿在里面的军装的军阶标志和皇族的徽章,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将手指竖在双唇中间示意对方不要声张。对方很配合的默默行了个礼后退回了自己的小队,临走时还不忘留下了两名士兵负责警戒。
不久后,少年将清澈的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了回来,转向不远处僵直警戒的两名士兵——他们虽然不知道不远处的少年的具体身份,但从自己的长官给他们安排这个命令不难猜出这个少年至少是个从军的大贵族子弟。
少年向他们招了招手,并指了指身边光滑的地面,示意他们坐过来。多年来长在深宫之中,对外界有着一种强烈的隔绝感,他脑海中宫墙之外的世界都是通过一些书籍、或者宫人们的讲述中得来。眼前这两名士兵中的一人看上去年龄已经不小了,军阶只是上等兵,少年猜测对方应该只是一个生活在民间的普通平民。这么好的打听外面世界的机会,少年自然不会放过,于是少年主动招呼他们到身边来聊聊。
看着对方站在自己的面前,肌肉僵直的对自己行着军礼,少年露出了平和的微笑:“不用这么拘束。我只想找你们聊聊天!”
“遵命!长官阁下!”这个回答其实是有问题的,“长官”和“阁下”是不应该连用的,面前的中年人会犯这个错误,证实了少年的判断——他或者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或者面对面前的人太紧张了。
“不用紧张,请坐吧!”少年在此指了指身边的空地,“我猜,你不是贵族出身吧!”
见对方连忙点头的样子,少年继续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会当兵呢?能跟我说说吗?”在少年学习的礼仪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一条重要的戒律,所以尽管少年很好奇对方的想法,尽管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官阶命令对方回答,但是他还是在最后用商量的口气发出了请求。
当然,在被询问者的眼里,面前的贵人上官开口问自己的问题,是必须认真回答的。正当他紧张的要开口,说些类似于国家民族大义之类的套话时,少年进一步解释了自己的意思:“实话实说就好了,我只是想听听真实的想法!”
“是!小人只是一个帝都的普通匠人,祖上除了一点点糊口的手艺外,啥也没留下来。不过凭着小人家传的手艺,小人也经营着一个小作坊,日子过得也不错……”中年人讲述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少年则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丝毫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对于少年来说,身边这个男人没有逻辑、缺乏组织的话语里,透露着大量的市井信息,这正是他所不了解的,而自己去问却不能涵盖这么多信息片段。
说了很久,男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跑题,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小心的向少年道歉:“贵人问小人为什么来当兵,小人胡言乱语说了半天市井俗事……”
他还没有说完,少年便打断了他,他虽然讲了半天“贵人”、“小人”这一类本不该在军营里出现的称呼,但包含有很多少年想要得到的信息,少年都不会去打断他。刚才那一句道歉却不包含少年希望得到的信息,少年自然没有耐性听下去。“为什么来这里呢?”
“在下听闻我丝乐遭受外敌入侵,陛下降旨招募士兵,想如果能挣得一个军功,说不定能给子孙挣一个贵族头衔!所以就报名参军了!”说了这么半天,他终于用对了自称。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的回答,少年陷入了思考,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一个贵族的头衔确实有着很大的诱惑。有着进取心毕竟不是坏事。
面前的男人参加这次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给自己远在家乡的孩子争一个贵族出身,至于之前从书上看到的所谓大义,对平头百姓来说确是有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在其位而谋其政,为国者考虑的问题是自己的国家如何生存呢发展;贵族们呢更多的考虑则是自己的封地与爵位的传承;对于都升小民来说,每天的衣食都是问题,难道还要求他们胸怀天下吗?
胡思乱想就像闲话家常一样,一旦开始,若不加控制,很快就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方向去了。
本来这几天,吴飞一直观察着军队如何运作,研究者各个方面的有关资料(在无幽宫里的时候,吴飞就已经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被视为皇室子弟培养的他,无论是军事理论还是军事技能,都已经受过了很好的训练),想象着有一天自己指挥千军万马应当如何操作。关于他们现在所在的北方群山的地图以及各种资料,吴飞的指挥车里现在有很多。可以说这些天他的脑子都被如何打赢这场战争所占据,而刚刚的谈话却把他的注意力引向了市井的平民身上。
是的,国家是由众多的国民组成的,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皇室、宗室,也不是贵族、豪族,更多的是这些拥有很少产业的平民,他们的意识往往不是那么强烈,甚至往往被大众忽视,但是如果适当的引导,却能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所以聪明的当权者从来没有放松过利用舆论这些手段来影响、暗示百姓的意识。
“怎么想到这儿来了!”少年摇了摇头,试图甩开刚刚的乱想,刚刚浮现在俊美的脸上的爽朗的微笑转瞬即逝,“话说回来,他就算赢得战功被授予爵位,恐怕也很难融入贵族之中吧!”从刚刚的对话上很容易看出来,在男人的潜意识里贵贱之别很严重,自己已经是军人了,而且能被派过来的人至少是在应募者中素质较高的,在刚刚和吴飞的对话中,却不自觉地将对方称为“贵人”,称自己为“小人”,而不是军队里常用的“长官”或者“阁下”这类的称呼。当然称呼这些东西只是表象,很容易在短时间内改过来,但是隐藏在深处的思想,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了。
无疑,这场战争之后会有很多人被授予爵位,但是他们真正的成为贵族,恐怕是还得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的。贵族和暴发户的区别不是在于他们的爵位,或者财产、庄园,而是在于两者之间的积淀产生的差异。在这个世界上的贵族并不只是百姓眼中的占有着大量的资源、整日不劳而获、无所事事的寄生虫,尽管他们自己编写的文学作品中,喜欢描写这样的贵族形象。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在享受着种种特权的同时,他们也承担着管理国家或者帮助更大的贵族管理地方的责任。
一阵凉风吹过,少年不由打了个寒战,“月黑风高夜,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不知何时,天上朦胧的月亮已被云彩遮住。夜色下的大营仿佛一只进入梦乡的巨兽伏在山间静逸而安宁,而少年的心中却多了一层抹不去的不安感。
一道尖厉的破空之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紧接着连声的巨响从营地的边缘传来,爆炸产生的火光正一点点的为营地镶上亮红色的花边。
“敌袭————”惊慌的士兵,声嘶力竭的发出警告,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同伴甚至没有来得及拿起自己的武器,就朝着可能逃命的方向乱跑。
暗夜中的敌袭,其实只涉及到营地的一角,诺大的营地按说并不应该受到影响。但是恐慌就像瘟疫一般飞速在士兵中传染,慌不择路的溃兵所形成的潮水,像涟漪一般迅速从一隅扩散到营地的中央。
就连吴飞身边,都已经有换乱的士兵在朝后跑,不过他们比最早的溃兵强的一点是,他们可以从容的带上自己的随身武器,然后看清溃兵涌来的方向,再逃跑。
“不要慌张!不要乱跑!用你们手中的武器,捍卫武人的荣誉!”少年用尽了自己最大的音量,拼命的呼喊着,希望阻止身边这溃堤的狂潮。在这群数日前还是市井平民的溃军大潮中,大声疾呼的少年就像是一叶小舟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冲到不知什么方向。“难道我初次出征就要吞下不光彩的‘败兵’的称号!”少年不干地默想,他突然看到不远处向后跑的人群中,有个人的军装上佩戴着贵族子弟特有的胸章,在漆黑掩盖下的混乱中,那一小块金色的光芒格外显眼。
看到此景,少年灵光一现,他决定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他迅速跑到了最近的一处灯光底下,甩开了裹在自己身上的大氅,露出了整个营地唯一的一套皇室子弟的军服,肩章上交叉的金色双剑和那枚红色的星星,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夺目的光彩;深紫色镶嵌着金边的绶带在夜风中微微摆动;皇族子弟黑色的军装上装饰着银色线条,灯光下的少年腰间虽然没有悬挂象征身份的佩剑,却也如同一根挺拔的苍松,给逃跑中的士兵以视觉冲击。
“别跑了,别跑了,殿下在那里!”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他身边的正在逃命的人,闻声停下了脚步,朝着小山坡上看去。只见那夺目的身影正高举着右手,给他们提供着精神的坐标。
少年这种行为无疑是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下。但是面对无法控制的溃逃,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把自己放在众人视线的中央。
很快的,附近的人们自觉地向少年所在的小山坡靠拢,刚刚混在乱军中,一心只顾逃命的那几个贵族子弟,因为自己的懦弱和失态,羞愧的底下了自己头颅,并且抬起手遮掩胸前那标示着贵族身份的胸章。少年没有心思去责备他们刚刚的失态,无心说什么贵族的尊严。
吴飞向身边看了看,这转瞬之间聚集起来的四五百人。双手做了一个下按的手势,让他们按照军阶站了出来。发现这其中有十几个校官还有三十多名尉官。
他立刻将这些人分成了三组:一部分以十人为小队,由一名尉官带领,召集正在混乱中的士兵,并组织起来;一部分由四名校官带队两百多名士兵组成,他们的任务是迅速赶到北面最近的一处停放着大量火炮的营寨,稳定那里的局面并控制住那片阵地以及附近的物资仓库;自己则带领剩下的二十余人向两三百米外,自己的指挥车行进,那里除了自己的指挥车外,还有很多很重要的物资。
当三队分别展开行动时,已经有近千人主动集结在吴飞的麾下。
站在指挥车上观察形势的吴飞,这时才发现,牵连数里的大营已经有将近四分之一的纵深被战火点燃——敌人前进的速度远远没有丝乐士兵溃逃的脚步快,那些燃烧着的地方,在夜视镜下只能看到散落的物资和被毁的车辆,预想中枕籍的尸体却难以找到。
“看来这次夜袭的规模并不是十分大!”少年心中如此判断,此时少年能动用的人手已经超过了一万,只是他下奶还没有和另外两路汇合而不能掌握情况。“下面该想想怎么办了!”呈信少将派给他的辅佐官现在已经踪迹不见,他所能靠的只有刚刚召集起来的这些人手了。此时的少年已经主动地承担起了现场指挥官的责任。
眼睛扫着地图,耳朵听着通讯机中被派出去的几路人马的回报,少年的脑海中拼命的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去办。
他想起北面不远处有一片地势比较高的台地,他刚刚派出的一路人马,报告已经控制住了那里的一小段。在那里囤积着大量的物资,其中还有步兵战车和大量的自行火炮以及拖拽火炮,而且听那里的部队说附近还有大股的部队。
他立刻接通了那边的那个小队,询问新月形台地附近的情况。得到的结果令他感到惊喜——那里受到溃乱的影响很小,附近驻扎的一只编制为一万人的重装步兵部队,几乎整建制都在,而且新月中心驻扎的炮兵由于地形原因,没有受到营地混乱的波及,很快就被赶到的队伍稳定下来。
“就是他了!”吴飞听到这个报告,兴奋地喊出了心中所想。他在命令自己的指挥部向这个地方移动的同时,命令其他各部,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向该地区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