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老者先向人讨了两张凳子,与那姑娘并肩坐下,自己却先独奏了一曲《鼓楼悲秋》来听。
曲子低回婉转,如泣如诉,再加上老者的演绎,端的凄凉万分。大有“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之感。
“唉唉,停下来,老头!”刀疤脸忽然一声断喝。
“是!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老人立马站起身来低着头静候差遣。
他本来就有点驼背,此时委身,就显得他愈加低矮。
“你这拉得倒是不错,但是这么丧气,也不是祝寿的曲子啊。”
“哎呀!都是老朽该死,都是我这榆木脑袋,竟忘了今天是夫人的大喜之日了,真该死!”边说边拍击着自己的脑袋
“行了行了,洒家看你年纪大也不容易,就算了,换首喜庆的曲子就罢了。”
“是!可不知能否先讨两杯喜酒来吃,老朽年纪大了不中用,这手好抖,得喝点酒压一压。”
“懒驴上磨,给你,拿去吧。”
“多谢,多谢。”
那老头接过酒来,三杯下肚,蜡黄的脸上竟泛起点点红晕,面上登时冰雪消融一般,愁眉开展,老眼生光,当即演奏了一首《回春》。
那曲子曲音轻快,曲调欢谐,使人听后心头不能不为之一震,大有精神焕发之感。
到了要紧处,那老人便把那胡弦一绷,发出“咻咻“之音以仿鸟鸣。所有人听后眼前仿佛当真出现了一片绿原,原上鸟语花香、蜂来蝶往,俨然生机盎然,春回大地之景。
于是在场之人无不全身酥然,有如过电一般舒服,更有甚者,身子已随乐音轻轻舞了起来。
“啪!”奏到末尾,老人把二胡轻摔于地上,以示落幕。
“好!”一曲终了,掌声如潮,全酒楼一派欢愉之景,谁都不肯现在便走,都想多听两曲。
此时白羊也已回来,虽然他只听了个尾,但也由不得对这曲子啧啧称叹: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一版‘回春’,我以前只道这是古琴曲,却不知用二胡原来能演奏的更好。”
“原来这叫回春,受教了。”吕笑天把那两坛酒拍开泥封,各倒了两碗。
“怎么又换碗了?”
“你我文斗不成,只好武斗了。”
“哈哈,原来你方才说酒量不济,果然是骗我。”
吕笑天脸一红,随即说道:“你刚才不是讲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嘛,我刚才酒量不行,现在行了,难道不可以吗?“
“哈哈,当然行了,只要你能留下来陪我喝酒,什么都行,干!”
“干!”
此时楼下又吵嚷了起来。
“四哥,你却是服也不服?”
“不服,这老头表演的倒是不错,可那还有个大姑娘呢,却又不知弹得如何了。”
老头见状赶忙说:“既然各位大爷爱听,小的就让小女献丑了。“
那女子闻言不慌不忙,将琵琶横在腿上,将两手从袖中伸出。只见她手背丰腴晶莹好比羊脂,指肚饱满圆实却似润玉,那手指更是绝妙,根根修长俊美,青葱一般,正是弹琵琶的一双好手。
待她将手腕抹出,整只手都摆在大家面前时,大家更是看的呆了——那一双手竟真真应了那句“脂凝如乳月,腕皓若白雪”。
仅那一双手就足以勾魂夺魄,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人们纷纷猜测她面纱下的面孔,虽说千人千面,但都往自己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的形象上想,有的下流之辈甚至现在已经吞起了口水。
姑娘架起琵琶,弹起《屏风叹》
白羊不由得激动起来。
“吕兄,这可是真正的阳春白雪!《屏风叹》!”
“可惜我不懂乐理。”吕笑天摇了摇头
“没关系,好的音乐,雅俗共赏,你也一定能听懂的。”
这话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无意间在说人家吕笑天俗嘛。
于是他赶紧又接道“只是这曲很难,不知这姑娘能否驾驭的住了。”
话音刚落,只见姑娘玉手轻送,拂弦起势,看上去极为熟稔。
随着调律加快,她的手也跟着跃动起来,各种技巧杂糅其中,难度越来越大,就连“快拢疾捻抹复挑”都无法形容得尽。
“嗯,这姑娘果然厉害。只是她得音虽颇准,却到底少了意境,没有注入感情,更像是只为了完成曲子而弹奏的,不过像她这个岁数弹成这样已经难能可贵了。”
“白先生倒是雅鉴。”一旁的徐冠亭没好气地说。
他如今已把菜吃的精光了,又没什么可干的,师兄又不听他话,于是便讥讽起这个让他师兄着了魔似的非得留下来喝酒的“罪魁祸首”来
“嘿嘿,白某瞎说而已,喝酒喝酒。”
“干!”吕笑天已有了三分醉意。
曲入高潮,声渐紧凑,姑娘一双手舞得飞起,音愈急,手愈快,只把旁人看的都呆住了。
“好俊的手上功夫!”白羊叹道
曲入末尾,姑娘左手持抱琵琶,右手撩拨琴弦,拇指疾拨,有如泣诉,紧接着把那小拇指一勾,但听“蹬”的一声脆响,如同泪干之后的一声太息。
此曲到此本已终了,却有“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之妙,令好多食客全然沉浸其中,连琴声停了都浑然不觉。
良久,静寂的酒楼才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
“好,‘百年寂寞谁可堪,千古屏风一声叹’,这曲子全值钱在尾音的这声叹上,这姑娘把这尾音处理的恰到好处,当真当世一流的名家。”
“是吗?白先生刚才不还说人家没感情嘛。”
“啊哈哈”白羊挠挠头,“我也是瞎说而已嘛,瞎说而已”
“吕灵!不得如此无礼!”
徐冠亭听师兄仍然叫自己假名,心下顿时放心了一半,于是吐吐舌道,“再不敢啦。”
“没事,令弟说的其实也是实话,我的评论也不过盲人摸象,不成体统,实在不足为训。”
“白兄不必过谦,只是可惜白兄所谈的这些我全都不懂,白兄只得对牛弹琴了。”
遭了,徐冠亭心想,师兄这么一说,那白羊还不得问我们平常都学什么,做什么,那可如何编造啊,这可恶的大师兄,净惹麻烦。
好在白羊没那么八卦。
他挠挠头,叹了口气道,“都怪我,只顾自己说的开心,全然不理你的感受,我可真不是个合格的酒友,我自罚三碗。“说罢给自己倒了三碗酒,皆一饮而尽。
吕笑天、徐冠亭两人看的目瞪口呆,这人酒量竟如此之高,连干三碗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吕兄既然不喜腐儒之文,未涉愚人之乐,想必定是习武之人吧。”
惨了,徐冠亭想,这可别是被他看出来了吧。
“是。”吕笑天大大方方承认,不承认怎么办呢,说自己是商人,人家一谈便漏馅了。
徐冠亭也想,承认了也好,这么窄的地儿他总不能说让我们陪他比划两下吧。只要不比划,他绝不会发现我们是何门何派的。
正想着间,楼下“当啷”一声,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响声,楼上的人全都探出头去想看看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那刀疤脸摔碗的声音。
“你这小老儿好不懂事,洒家不过想看看你女儿长相如何,又不是要吃了你们,为何磨磨唧唧地,迟迟不肯?”
“这位大爷,我家女儿自小容貌受过重损,不好见人,因此才蒙了块面纱,绝无特意冒犯的意思,还望大爷宽恕。”
“既然不好看,为何不肯让爷们看看?大爷们也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还能强抢了你闺女做媳妇不成?”
“大爷饶命,小老儿实难从命,小老儿给你磕头了。”说着便要往下跪
那20岁左右的少年忽然上前拦住,转头说道:“四哥,人家只是卖艺的,何必如此为难人家呢?”
怎知那刀疤脸生性最烦别人抗拒自己,他想做的事别人绝不能阻拦,你越拦他他越上脸。
他推开少年,喝道:“不关你事。洒家今天非要看,你不让爷看,爷就把你们爷女俩剁了。
说罢拔出刀来。
那旁边山贼们见了也不阻拦,一来大多数人排行没他大,二来比他排行大的人都了解他的性格,他非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只是最好面子,你越拦他他越来劲,要是没人拦他,再加上那小老头道个歉磕个头,他心一软,有个台阶下,这事便罢了,于是那山贼头子也自不去拦,大家都照常吃喝,跟没这事发生一样。
而楼上的人也不想惹麻烦,连连回过头去,只有几个大胆的人还在看热闹,想着是不是真能看看那姑娘长相。
正在这个空当,突听二楼一人大喝
“欺负老弱,也算英雄?不过小丑罢了吧。“
谁人如此大胆?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那胖子白羊,此时已立于二楼栏杆。
“日你仙人,你他吗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有本事滚下来!“
白羊也不多答话,使了一手燕子三抄水,猛力一蹬,凌空虚踩三步,第四步整蹬在那刀疤脸头上,刀疤脸恼羞成怒,左手捂头,右手持刀挥砍过去。
哪还来得及?白羊早就接力回到了那栏杆之上。
这一手轻功耍的来去如风,当真不赖。
连吕笑天都不忍叹道:“好俊的身手。”
方才本来吕笑天要出手的,只是被徐冠亭死死拉住不让,现在有白羊出手,他也乐得省这一事了。
只是山贼怎是好欺负的?他们哪有讲理的人?受了欺负当然群起而攻之,一时间,“啪啪啪啪”,三四十桌人拍案而起,“仓朗朗”拔刀掣剑,骂骂咧咧的,誓要把那胖子剁成肉沫喂猪。
“妈的滚下来。”
“日你姥姥小比崽子,滚球下来!”
吕笑天一看事态不对,正要出手,那白羊已然落到一楼空地,一群山贼围将上来。
白羊眼疾手快,左腿扫膛而出,一招“秋风卷叶”,冲那离他最近的小贼扫去,只等左腿到了且近,那人要跳起时,招式陡变,化横为竖,向上一踢往回一勾,生生将刀从他右手抽离,正是一招“冷雨拔枝”,紧接右手接刀同时右腿跃起,向那人胸膛猛蹬一脚,那人登时口吐鲜血,被踢出了两三米外。
而白羊此时也借那一脚之力来到了墙角,站稳之后,右手横持宽刀,大喊道
“来吧崽种们,来一个老子杀一个。”
这变招之快,力道之狠,吕笑天实在前所未见,忽想起师父曾说过,蜀北的鸿杀派招式诡谲多变,往往一式九招,一招三变,不知白兄是否是鸿杀派下弟子。
正想间,只听“啊啊哇哇“的声声不断传来。
原来白羊背靠墙脚,占据有利地势,左手铁掌宛若游龙,防在身前,右手持刀三砍两劈,把近身的山贼打得惨叫连连,打得他们吗吗巴巴得乱喊。
这么一来,无人敢近身,但白羊也伤不到人,正僵持之间,忽听“啊”一声尖叫,那山贼头子竟把那把作为寿礼得玄铁宝剑架在了那琵琶姑娘的脖子上。
如果论狠与果断,当真还是那山贼头子狠。
“把刀放下,不然我杀了她。”
白羊本为救人,怎能害了人家性命?当即放下钢刀,不敢稍作迟疑。
“跪下。”
“什么?”
“跪下。”
“我。。。”
白羊迟疑了一下,却也只好照做。
“哈哈哈哈哈哈!”山贼们大笑起来,都觉得有趣极了。
“刚才不还挺英雄的,怎么这会变狗熊了?”
“我看啊,是想英雄救美,结果给玩砸啦,哈哈哈哈”
“快,给大爷们磕头。”
“你!”
“怎么?你不磕?那你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成为尸体了。”
“别别,我磕,我磕。”
白羊正要磕时,只听“嗖”一声脆响。
一只竹筷飞击山贼头子手腕,他“啊”一声惨叫,手中之剑应声而落,未待落地,一个身影闪在山贼头子身后接住宝剑,反手横在他脖子之上。
白羊抬头一看,不是吕兄又是何人?忙把肥大的身躯从地上抬起,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没猜错,吕兄果真是个侠客。”
在场的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是山贼们全都惊呆了,这人身法何等之快,竟在出手时全然没人发觉!
只有徐冠亭手里攥着半块扯下来的衣袖不住叹气,唉,终究你耐不住性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