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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闲花

织凰醒来的瞬间下意识的护紧自己的胸前,手臂中却陡然一空。心头一颤,猛的睁开了眼:“苏槿——”

凤瞳里映进去模糊的景象,有人坐在床边。那人水色的衣衫映着阳光有些发白,整个人看起来也像是蒸腾在水汽茶香里,分外安然素雅,

那人看她醒过来,微微一笑,继续把手边的药汁倒在一旁的花盆里。

织凰挣扎着坐了起来,脑海中满是存留下来大火深处的记忆,好像火光中朦胧之间也看见这样一袭水色,那眉目舒展,如佛如莲。可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苏槿他——”

细水长流倒着药汁的手微微一顿,苏碧眉转过头来:“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倒是姑娘你,比他伤的重的多。”他眼神些微有些古怪,有些悲悯,却最终只是接着回身倒他的药汁。

“哦?”织凰挑眉,“我这一问问的真多余。”她都被救出来了,那个妖精公子哪有葬身火海的理由?自己竟然还问出口,真是一场大火把脑子也烧呆了。她抬眼看了看倒着药汁也安静闲雅的苏碧眉,微微叹了口气。

好像记忆的最后那刻,他就是水衣偏飞的站在门前,火焰染红了他整个身体,几乎要窜上他雕工精细的木质轮椅,星火纷纷从他身前身后落下,那瞬,她有种错觉,这个男子恍如神佛。

这个人,好像也是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这样温雅如水,寂灭如佛。那一双看透了镜花水月的眼睛里装着的是整个天下,可又真的容得下谁么?这样的人也许才是——最冷情,最无情的呢。心里有些凉,其实这些跟她毫不相关,她只是想到了那个风华千古,魅惑天下的家伙为了这样的男子,为了这样男子的一杯茶早在当年结下了死志,究竟是劫难还是解脱?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勒在弦上的心放松下来,陡然感觉胸口一窒,脸色刹然雪白。她强压下喉头翻涌上来的腥甜,问已经倒完了药的苏碧眉:“那家伙干嘛去了?”她问的理所当然,想来是因为这个男子的神佛气质看着就像是可以包容世间所有的无理取闹,所有的任性。

苏碧眉放下手中的碗,指指窗外。她听见了细小的琴声,心头微微一颤,张口,却听见苏碧眉接了下去:“他去弹琴了,叫我照顾你。”他说的有些无奈。想起来这位大哥近乎无赖的要求,即便他恍如神佛也忍不住蹙眉,更何况他本就是个爱皱眉的人,“他不肯要我从苏家带过来的药,也不肯用我带过来的钱,执意要自己弹曲卖艺,赚几个钱去抓药,去养活你。”他还从没见苏槿那么决绝过。

“胡闹!”织凰脸色一变,掀开被子就要爬下床来,却忍不住胸口剧痛,一下跌了回去。她磕在床头恨恨咬牙,“胡闹!他从来就只会胡闹!昨夜大火伤成那样弹什么曲?卖什么艺?他,他是没死绝了不甘心么?”她瞪着的是上前扶她的苏碧眉,好像是在责怪,他胡闹你就由着他胡闹么?

苏碧眉苦笑:“他没什么的,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毕竟都是一些皮外伤。”抬眼对上织凰不信的目光,又摇摇头,“织凰姑娘,那场火,不是昨天夜里,而是七天前的。”

“七天?”织凰怔住,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她抬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苏碧眉:“我昏睡了七天?”她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下意识看向自己洁白如玉的指尖,好像,又白了一些。

“所以我说,姑娘伤的比他重得多。”苏碧眉摇了轮椅到桌前,掀开药炉顶盖,瞬间药香就弥漫了整个屋子,呛得织凰一口血涌上喉头,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麻黄、桂枝、紫苏、羌活、白芷、藁本、白前、紫菀、款冬花、枇杷叶、白果、苏子、生石膏,”他一个一个认真数着药炉里辨认的出来的药材,“都是表热毒的,是他一点一点赚回来的钱买给你的。”回过头认真看进织凰的眼睛,苏碧眉静默了很久,“他是希望你好起来,可是他不知道——”看见织凰蓦然攥紧了被角,他眉头蹙的更深,却把话题转开了,“我把他煮出来的药全都倒了。”

“恩。”织凰攥着被角,心里滑过一丝温热,她随着苏碧眉的眼神望出去,耳边还有惑人心弦的琴声,“隐眉居士,我织凰一生没有感激过谁,可是——”她垂下眼,掀开被角,“我感激你。我知道有句话一定很俗,但我还是想说,”她坐在床沿跟苏碧眉面对面,抬起眼来逼视进苏碧眉的眼里,“隐眉居士果然是隐眉居士!”

苏碧眉一愣,只是微微笑笑,甚至轻微的叹了口气:“这句话的确已经听过很多遍,只是听织凰姑娘这么说,却格外的刻骨铭心,碧眉一生——不敢忘!”他抖了下自己的衣袖,干净清澈如茶的气质里氤氲着一层雾气。眉梢眼角淡淡倦意,看上去有些累。

眸如明镜,心若照水。苏碧眉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凤凰般高傲的女子是话里有话,她想说的,其实是别的。

“呵——”织凰挑唇一笑,“隐眉居士果然是隐眉居士。”她又重复了遍,“织凰一生不感激人,也不会——求人,从不求人!”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却因为胸口剧痛而失了力气,只剩眉梢眼角的尖刻愈发刺人,“织凰一生自命清高。一骨子的清傲刻薄累我一生,可是织凰从未后悔!我只是——只是……”声音渐渐微小了下去,她只是不想自己后悔,应该,只是这样。

“只是织凰今日求你,什么都不要对他提起!”那个几乎陪她去阎王殿走了一圈的男子。

她这句话说的一点也不焦急,甚至笑意盈满了眼睛,好像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苏碧眉单薄的身形一颤。这个姿态他认得。就是锦州城外竹屋里,他曾经求她好好待苏槿的姿态。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闲适安静,那是他的本性。可这个女子本来尖刻,如今却一下子静了下来,好像死水沉淀下来的死寂,看得人心尖发冷。她是被——逼到末路了吧。

“哼——”耳边传来织凰尖锐的嗤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织凰的眼睛看着窗外,甚至是沿着琴声的方向看过去的,像是在评论那动人心肠的曲子里丝丝的情愫,“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可以做到。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好。织什么锦?弹什么琴?表什么情?天生的狐狸精!”声音里并没有不屑,只是天生的尖刻。

“什么月下绣香囊,什么夕阳绘木琴,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自以为是的家伙。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还想学别人破镜重圆?能跟他破镜重圆的人早就死了!”说的有些急促,她猝然喘息起来,“那香囊,那琴,分明都是星岚呕心沥血做给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总是爱异想天开,总是觉得是个人就该迷恋他,爱他,他到底凭什么?”她撇唇。想起他高台之上信誓旦旦的深情样子,心又开始痛了。总以为别人都会迷恋他,爱他,理所当然的认定别人会舍不得他,会陪他。所以,什么都不要告诉他,不然,他会觉得自己被舍弃了,会伤心的。

真是个尖刻的女子!苏碧眉皱眉,指尖扣在轮椅的扶手上:“织凰姑娘何必这么说?他凭什么,你不知道么?”他指尖轻叩雕花扶手,悠悠然闭上了眼睛,“他凭的是你。碧眉自认并不多了解大哥,可是却也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什么都想要的人,他从没求过所有人迷恋他,爱他。”他莫名其妙的换了话题,“他很早以前就和我说过,书房里那一方琴他留下来,从来都不是因为是星岚绘给他的。那张琴他本来是要砸了的,可是织凰姑娘你拦在秦和桌子中间。”他睁眼看见织凰惨白的脸色。

“他任性的要命,砸琴的时候一点余地都没有留,姑娘的手夹在琴和桌子之间挡了所有力气,血肉模糊。他说那个时候他眼里看见的只有血,很多很多的血。他也就是从那之后再也不敢任性了,他怕伤到你。”苏碧眉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大哥说他自己本来就是个疯子,可你比他还疯。为了他和星岚什么疯事都做得出来。他一直记得你那是甩开满是鲜血的手,一脸高傲的质问他‘你若是摔了这琴你拿什么陪?没有琴艺你还指望卖身不成?’他莫名其妙的就以为姑娘是知道他其实很想要一张琴,却本着一点绝不要别人施舍怜悯的骄傲宁愿生生毁去的心思,才那样激他留下了那张琴。他说指尖碰上那张琴,就会有温暖流回心里。”他叙述的很缓慢,有些回味,“我其实也觉得很奇怪,那样刻薄的话语到底哪里是关心和理解了?大哥他的想法一直很奇怪,我不明白。或许,他真是个疯子。”这句话若是旁人说来必定激动万分,但是苏碧眉没有,好像不管什么由他说来都带了几分似是雅致安人的佛性在。

“所以我猜,大哥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

“你闭嘴!”织凰的脸色苍白的像鬼,她尖叫着打断了苏碧眉还未出口的话,“你懂什么?你佛心佛性不沾世间尘埃,你懂什么?”织凰喊得很急,胸口翻腾的血顾不上,是苏碧眉一指封上了她的穴道才勉强说了下去,“星岚爱他,星岚愿意为了他死!你知道那是多爱多爱?”那些爱她看在眼里,看在眼里成了刺,永远拔不下去!纵使她从来都是最懂他的人又如何?第一个爱上他的人是星岚!

“哈哈——”她大笑起来,“隐眉居士眉山雾隐,度人世劫难。那你告诉我,告诉我如何看破?你看看你那双眼睛,静如死水,你懂不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她自顾自的把撕裂伤口的疼痛叫嚣出来,浑然不觉苏碧眉惨白的脸色,“你什么都不懂!你告诉我如何渡劫?二人是爱,三人成痴!痴缠到了最后就是死劫!我恨——我恨——”她颓然瘫软在床沿,恨到最后,是茫然的空洞。

苏碧眉慈悲的看她一眼,轻轻碰了碰自己冰凉的指尖:“织凰姑娘,碧眉帮不了你……”如同料想的看见她眼里的嘲讽与愤恨,指尖微微颤抖,“我本就不是什么救世的菩萨,我自己还没能看破,要怎么,帮你呢?”他说的很轻微,很无关紧要,好像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碧眉可以答应你,有些事情,我不会说。”他说着去收拾桌上的药炉,眉头蹙的很深,“碧眉还有要事在身,明天就要回去了。这药……”他顿了一顿还是问出口:“姑娘还是不吃的好。”

织凰却只是呆愣着看着他,她还沉在他那句“我自己还没能看破,要怎么,帮你呢?”里面。那一句幽绕出来,很像很轻的缱绻,很轻的依恋,虽然很轻很轻,但却还是有的。她心下怔然,这样的佛性男子竟然也有情吗?

琴声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断了。屋子里有苏碧眉收拾药炉的声音,门外细小的脚步声瞬间淹没,没人知道,那个杏眼桃花妖精般的公子抱琴而来,抱琴而去,只有唇角桃花一样的笑容渐渐苦涩。

织凰,我当你是爱我的,可怎么知道,竟然错把恨当成爱了!

轻拨两声琴弦,好好的一个商音颤成了变徽:“情山远,意波遥,咫尺妆楼天样高。相思借酒消,酒醒相思到,月夕花朝,容易伤怀抱。无端掘下相思窑,痴心枉作千年调……”

*********

苏槿拾回记忆之后就不穿那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了,额,或者说穿上会有些不伦不类。清洁高雅的白衣公子,眼泛桃花,想起来连自己背后都会一阵恶寒。

自从碧眉走了以后,他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很多,多的忙不过来。弹琴,唱曲,抓药,煎药,伺候病人,端菜做饭,一一亲手打理。他本来是什么也不会,前二十年做妖精,到处骗吃骗喝骗感情,后五年做君子,而君子远庖厨。到头来弄得鸡飞狗跳。连织凰都忍不住扒出屋门来说:“你是想再点一把火烧死咱们两个吗?”

负气的扔下手里的柴火:“不干了!”苏槿扬起袖子抹了抹被烟熏花的脸,哪里有半点桃花妖精风情?这半个月来别的没有学会,就只有应付烟呛的能力越发高强!现在就是滚滚浓烟他都不会咳嗽了!

说着不干了,却又拣起了丢在地下的柴火有仇似的瞪了一眼才扔进火里。

屋子里的织凰扒着窗看着,难得好心情的笑出来。

“织凰——”端着药碗活像个土人一样冲进来的,根本不用怀疑,一定是外人眼里风华绝代,杏眼桃花的苏槿公子。

闻见药味,织凰猛的掩了唇偏过头,厌恶的皱起眉头:“拿走!”衣袖下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清楚。她真有些后悔当初看着苏碧眉把那碗药倒了,早知道苏槿熬出来的药功效如此巨大,连闻见都很不得把心肝脾胃肾全都吐出来,她一定一定让苏碧眉提前把药全都煮了再走。

苏槿委屈的看看手里的药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看他那个样子织凰真想气昏过去就算了。为什么明明是他煮出来的药不是人喝的,却每每好像她虐待了他一样,做小媳妇委屈状?

“我熬得很辛苦的……”苏槿反正反的看着自己玲珑剔透的纤纤玉指好几回,上面被火燎伤的痕迹累累。他心疼的给自己吹了口气。却眉眼间桃花飘落,似娇似嗔,从头到尾都是细致风流的无边风情。

“呵——”气到了尽头,人是会笑的。织凰只觉得自己真是被气惯了,任由他自己在一边嬉笑怒骂,也从未如愿的气昏过去。银牙咬的“咯咯”作响,真的应该让他死在那场火里就算了。

“呐呐……”看织凰横飞过来的眼刀,苏槿识时务的放下了药碗,做贼心虚的吹了两口,“不要紧,不要紧,反正还热,还热……”

织凰挑起唇,笑容精细,却看的苏槿背后发凉:“很辛苦啊……”

“没有没有……我,我胡说的……”他笑的眉眼弯弯。这个时候说有才怪!

织凰却没有搭理他一脸的谄媚:“嫌辛苦的话你可以走啊!门就在那儿……”她说着指了指半掩着的门扉,她是刻薄惯了,丝毫不管有没有人因为她满不在乎的一句挑衅伤了情,冷了心,“没人求这你,逼着你在这照顾我!”哼——半个月了,还是什么都不会?当她是傻子、瞎子么?明明做菜的味道一天比一天好,手上的刀痕火伤却从来没断过!就只会用别人的心疼来当筹码。她就偏不纵容他!

苏槿脸色微变,陡然垂下长长的眼睫遮掩眼里纷飞的桃花,他摆弄着自己的手,“呐呐,我惹不起你,是我自己偏要跟来的,我是烦人精!是什么不一样,反正你说我是妖精。”他这一句话说的更像是在赌气,真真假假,听不出来几分伤心。

手里握着的指尖却是冰凉的。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可以赶他走?应该是,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么?

“唔,碧眉走之前跟我说他要成亲了。”

织凰本来正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却忽然被这一句话噎在当场。

她活见鬼的盯着苏槿:“你不是做梦吧?隐眉居士要成亲了?”她怎么觉得喜堂多半会变灵堂?主要是因为各家仰慕隐眉居士的女侠实在太多,一不小心就要血流成河。

她可是一点也不夸张,毕竟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曾经仰望着那个碧眉远山的身影,能为那样一个近乎在云端的男人痴狂到什么程度,自然想象的出来。

“哈——”苏槿拍手笑了出来,“我就说,我就说……碧眉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个表情!碧眉还很古怪的看我,问我为什么像被三个鸡蛋噎到了一样,果然是他成亲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话还没说完,“砰”的茶壶盖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在他头顶。

“我哪点像是被三个鸡蛋噎了?”织凰一手还攥在壶上,好想他再说一句话,就直接掰下来壶嘴扔死他!

苏槿僵硬着缩回嘴角的笑意:“没,没……”他转过身去看看药,顺便微小的叹息了一声:真难伺候!

织凰也松开手里的壶,好像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她看着苏槿单薄的背影,凤眼里有什么东西晃了晃。低头看了眼手指,真是洁白如玉啊!

苏槿小心翼翼的端回药碗,送到织凰面前,却被织凰厌恶的挥走,他就锲而不舍的再端回来,反正这么久天天如此,他也习惯了。好像丝毫不觉的这种习惯是种多可悲的东西,习惯了付出的被人拒绝。反正他从来都是罪孽,关心伤心从来没有人在意,接受不接受,又有什么分别?

他认认真真举着药碗:“织凰乖哦,不苦哦!”无视织凰眼角剧烈的抽搐,他继续风言风语,“已经不是很热了,织凰快喝吧。喝了伤口就好了,好了就不痛了。”

织凰懒得和他废话,索性直接转过头去不理他,任他一个人在一边耍宝。

那边妖精公子自己嘟嘟囔囔了很久“呀——”了一声,吓得织凰赶忙回头。

苏槿苦恼的看着药碗,又抬头看看织凰:“药凉了!”

织凰从眼角抽搐晋级到嘴角抽搐。

“啊——”苏槿的观察力一向很好,顿时领悟般的抱着药碗往外跑,“我去重新煮,重新熬!”开玩笑,这个时候不跑肯定会被织凰当成暗器飞出去!

指尖抠在桌子底,抠出了五个小洞。织凰坐在原地看苏槿飞奔出去的身影微微一笑,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擦干净了,就望着院子里继续煮药的背影发呆。

没猜错的话,一会还会有这种无聊的战争上演。想起来就忍不住蹙起眉头。为什么她一定要吃他煮的没病吃完都会难吃死的药?真恐怖!

“喂,苏槿。”她一直这么叫他,苏槿,苏槿,连名带姓,生疏的很,好像两个人之间不过路人,一点关联都没有。

可是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称呼几乎成了她偏执的一部分。那样薄情的两个字,是她唯一能给付的关心。不接受他的感情,直到他心灰意冷,也好过留下希望让他伤心!

苏槿倒是大喜过望的回过头来,一张脸上被抹的灰白相间,实在惨不忍睹。却看的织凰一瞬间失了神。那双杏眼里啊——瓣瓣是桃花——瓣瓣是他碎裂的希望,尊严和挣扎。

叹了口气,她状似无奈又嫌恶的撇开头:“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跟着我?”她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不耐。

“我就爱跟着你。”这回答也很好,几乎是无赖。可是无赖就无赖,他本来就妖精,无赖了也没什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话也不自觉的溜出口去,“你就这么希望我走?”他垂下眼,看不见织凰那一瞬间有些颤抖。

“我……不该希望你走吗?”这么多天,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正正经经的坐下来说说话,虽然,苏槿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和织凰苍白的过分的脸色有些奇怪,但这的确是他们第一次不疯不闹不尖锐的好好说话。

织凰苦笑了下,不知道是谁在躲。

“苏槿,”她放平了声调叫他,尖刻和尖锐一下子没有了,听在人耳朵里很舒服,苏槿的心底却莫名的发冷。

“我每一次看见你,听你弹琴,就会想起一些很快乐的事情。”织凰的眼神落在院子里的槐树上,她记得那个时候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大槐树,槐花香时,有三个人围坐在树下,谁也不说话,“真的是很快乐的事情。那个时候,真的很好呐!可是我们总是不知足。”喜欢就要喜欢的完全,谁也不想先输下阵来,谁都在等着另一个人对自己开口,“那时候如果知道是今天这样,我一定不那么偏执!一定对你们再好一点!我一定第一个说话!一定一定让你们过的很幸福!那时候,真的很好呐!”她重复喃喃着,手指攥的很紧,能感觉薄凉如玉的温度。

苏槿扇着药的手停了下来,他看着织凰笑了一下:“那时候的确很好呐!”他那一笑很美,织凰几乎能闻得到弥漫开来的盛大桃花香味。好像美到极致的镜花水月,轻轻一碰,就碎的万劫不复。

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如玉的手指上,织凰很难得的柔弱了起来:“苏槿,你要我怎么办呢?”

苏槿蓦地后退了步,差点踢翻炉子上的药锅。

“我每次看到你,听到你,就会觉得自己还在那个很快乐的地方,很快乐的时候,可是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一个人,你知道她去哪了么?”凤眼里满是晶晶亮的泪水,她仰起头,没有槐花呢!

“织凰,对不起。”苏槿的声音有些抖,他道歉了。

织凰摇头,满眼是泪还笑了笑:“没有,苏槿,你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她的眼泪掉下来,却固执的不肯用手去擦。怎么——这么狼狈?

微软的袖口沾走了泪渍,苏槿乖巧的蹲在她面前,眼里的桃色越来越重,刺得她竟然瞥过眼去,不敢看。

“织凰,对不起。”他兀自重复了遍,“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你只是想赶我走,我以为你只是不愿意拖累我,只是想自己受苦。我没想过你会这么难过……”

“嗤——”织凰想嘲笑,却顿止在苏槿的下一句话蓦然出口,刺得心扉都是生疼的。

“真是——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学着她的口气说,却好像有什么碎开,也如同那个笑容,空幻如花。

蹲在织凰腿边,他乖巧的,温顺的,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他叹了口气,继续碎碎念着一这东西:“其实,我本来是想回去看看碧眉的婚礼的,毕竟他那样的人成亲,有点——太不可思议了。我以为他一定是那种抱着佛经茶壶到老死的人。”他说的很随意,他平时也会这么碎碎念,唯一不同的是,若是换成平时,织凰手中一定有什么已经飞了过去,可是现在,织凰静静地听着,听得很认真,“我想,大概没有什么人会来给碧眉祝贺,也许那些自己为是他江湖上朋友的人会去,但是也不会很多,”他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那么冷情的人,没把那些朋友什么的放在心上吧。他不是真心的对人家,人家怎么能真心的对他呢?所以那一天,碧眉一定会很寂寞!”他说的莫名其妙,为什么那一天隐眉居士会特别寂寞?

织凰的心却忽然疼了一下,她伸手帮他捋开被烧火煮药弄得乱七八糟的一头青丝,“你也知道他是个冷情的人?哼——那当初还为了他煮的一杯茶结下死志?我倒真不知道苏槿你是这种圣人!”她冷冷的哼出来。

是,她承认她责怪他。明明知道那个人的眼里谁也没有,苍茫的天下,苍茫的苍生,他渺小的就像是沧海一粟。为了这样的人结了死志,值么?更气的是,到如今他还是惦记着那个如佛如茶的男子,不忍心他红尘寂寞。因为那种寂寞没有人比他苏槿更明白了。

他不忍心让那个为他煮茶的男子也受这样的苦。不忍心让她面对红鸾帐前看清楚自己的孤独。是了,这世上最寂寞的事情恐怕不是寂寞本身,而是看清寂寞那一瞬刺透骨骼的冷。那红尘万丈里的一丝笑声,一串脚步,都越发映衬的你孤独!

“恩?”苏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碎碎念里,没想到织凰会问他,呆愣了一会,想了一会,回答的没头没脑,“织凰,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很懒的人。懒的——有些认死理。只是个很贪婪的人,贪婪的,只要是我的,一样也不能放手。恩——”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可能也是这个世上,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碧眉是第一个为我煮茶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就像织凰是第一个说要我跟你走的人,苏槿也一辈子都会记着!

“所以呐,我一直都是一厢情愿的,和别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垂下眼解释,那是他自己的执着和贪婪,输的万劫不复也是他自己活该。所以不需要她对自己好,不需要她接受,什么都,不需要。他不觉得多可悲,却觉得有些可笑,唇角扬了扬,却只是抽动了几下。

和别人没有半点关系吗?

“傻苏槿……”织凰想起的是苏碧眉曾经说过的话:他并不是那种什么都想要的人,他从没求过所有人迷恋他,爱他……他其实应该是个很单纯的人……

单纯的人呐!

终究是上天给的太少,放不下手里仅有的一些成了孽!他本就什么都没有,要怎么再让她舍得放弃他?

摸着他细碎的头发,织凰呆呆的听着他继续絮絮叨叨:“我本身想等织凰身体好一点了带你一起回去的。反正你也认识碧眉吧。我们去了说不定会好一点。”他想起碧眉穿大红喜服的样子又笑弯了眉眼,“织凰,我猜碧眉穿红色的衣裳肯定不及我好看。”

没有等待中拍下来的九阴白骨爪等等,倒是听见织凰应了一声:“嗯。”手指还在他的青丝间穿梭,“其实,隐眉居士穿什么都没有你好看。”她说的是真的,他娘亲当年事绝代佳人,他爹,也就是他舅舅也是翩翩公子,他的相貌已经出类拔萃到无可挑剔的地步,苏碧眉怎么可能和他比呢?可她却看见苏槿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苏槿有一瞬间不知道织凰说的什么。织凰从没说过他比碧眉好,从来只是说碧眉比他好。他其实很想笑,很想大笑,很想像往常一样一脸妖精桃花的说:“看吧看吧,我就知道织凰口是心非,终于说漏嘴了吧!”说完了之后等着织凰拿什么东西飞过来。

可是现在他没有力气了。他只是低下脸去在织凰膝盖的裙上蹭了蹭,缓缓站起来,走回药炉旁边,重新点火扇风。

这一次很熟练,既没有起烟,也没有着火,一切都好好的。

药汁很快就热了,他端了过来,却还是被织凰惯性的躲开。

苏槿也不恼,又端上来,那样子真像一厢情愿交付的关心。

他轻轻笑开:“织凰,我一直把药煮的很苦很苦,我知道一定很难喝。纵使,以前有人曾为你煮药,以后也会有人为你煮,可是故意的把药煮的那么难喝的,恐怕天上人间也只有一个!”他把药碗端在唇边,不皱眉头的喝下去一口,再举到织凰面前:“喏,不烫了。”

每天其实都是这个样子的。他先尝,她再喝。再难入口的药他都陪她受着。却执意熬着这么难喝的药,其实只是希望,天上人间,这么苦的药只有一个人为你煮过,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真是——任性——”任性偏执的用这种手法要别人不能忘记,她伸手侧过了那只药碗,擦去他唇角一丝药汁的痕迹。

会忘么?她接过药碗,凝视着激荡起来的波纹眼神无异于温柔缱绻。

“若是以后,再不会有人给我煮药呢?……”

充耳不闻那句“好啊,那以后织凰就不会受伤,不会生病了。那我就放心了。”毫不犹豫,她端起那碗苦到极致的药汁一饮而尽。

傻瓜,谁说只有不生病,不受伤才会没人煮药给你呢?

耳边散落开瓣瓣桃花的声音:“这是最后一副药了,我本来是想陪你到好,然后带你携手游遍名山大川的。可是——”声音顿了顿,已经远了,“从此一别,后会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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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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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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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76年,一部对后世经济学产生重大影响的巨著《国富论》诞生了。《国富论》的出版标志着经济学从社会伦理学中分离出来,成为了一门独立的学科。《国富论》全名《国民财富的原因和性质的研究》,后人简称为《国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