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下雪了。
谢景澄才走出门,就察觉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夹杂着一些碎雪,落在谢景澄的身上,很快又消融不见。
他很久没有过这么压抑的时候。
全明子、赵繁星;陈揽月,明亦;建筑,绘画……所有的东西交织在他的脑海里面,让他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疯狂地暴动和汹涌,连着深吸了好几口冷气,才缓缓平静下来。
因为即将过年,街边挂上了不少红彤彤的灯笼,夜间全都亮了起来,遥遥看去像是一条星河,沾着点碎雪看起来格外的静谧。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谢景澄听到了,但是没接。
风呼啦啦地吹,直到那铃声催了一遍又一遍,谢景澄才轻轻地吐了口气,接起来,微笑道:“揽月姐。”
陈揽月被他这带着微微笑意的语气弄得怔了怔。
默然片刻,她开口:“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谢景澄笑道。
他向来都是这样,不管再大的事情,他都能很快风轻云淡地揭过了,不仅如此,还格外考虑别人的感受。他知道如果自己心情不好,用低沉失落的语气跟陈揽月说话,陈揽月肯定会很担心的。
陈揽月听到他这语气,的确没那么担心了,可是心疼。
她真以为自己这么久养了个白眼狼,就算再怎么为他着想他都不会领情,只会觉得自己限制了他的自由。于是她对谢景澄并没有要求太多,自己对他这么多年的付出,都是在尽自己姐姐的责任。
但是在刚才,她看到谢景澄为了她如此生气的时候,坚韧如她,竟差点泪崩。
谢景澄理解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景澄知道自己不是一味地要求他,也是对她好的。
陈揽月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家里的事情也没来得及处理,就出来给谢景澄打电话,担心他出什么事。
谢景澄问道:“爷爷没怪你吧?”
陈揽月笑笑:“我又没惹他。”
顿了顿,又道:“你暂时先别回家了,省得他又生气,要是气出什么毛病来,又得怪你。”
“知道了。”谢景澄道。
“你现在在哪儿?”陈揽月问。
“街上……”谢景澄不愿意细说,模模糊糊回答了一句,过了片刻,忽然说,“谢谢你,揽月姐。”
陈揽月微微一怔:“谢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明亦姐的。”谢景澄的声音带了些歉意,“……更不可能为了她,做这些事情。”
陈揽月这下没说话了。
谢景澄口中的“这些事情”,指的就是她居然拿出证据来逼赵繁星破功,而且还愿意为了明亦的事情和赵繁星打架……虽然追根究底其实是为了谢景澄。
陈揽月受不得这声谢谢,因为她根本不敢承认谢景澄所说的话。
许久,她还是叹息一声,跟谢景澄说了句实话:“我不是为了她。”
“没关系。”谢景澄笑笑,觉得这都一样。
“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要帮明亦的,我甩给赵繁星的那些资料,是明亦自己给我的。”
这下愣的是谢景澄了。
他是真的没有料到,连在千里之外的明亦都会掺和到这件事里面来。
谢景澄顿时皱起了眉头:“你给她说什么了?”
“没说太多。”陈揽月说,“我连赵繁星出现的这件事都没有说,只是问她要了点能治赵繁星的东西,她也是对我一点戒心都没有,自己有的东西全部给我了。”
谢景澄眉头皱得更深:“所以你下午都在忙这个?”
“对,还不止这个。”陈揽月说,“你根本不知道,明亦那边收集的罪证太薄弱了,我跟她达成协议,要把赵繁星给搞下去,所以……”
她还在这里解释,谢景澄却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打断她道:“所以明亦姐现在在哪儿?你没有给她说我们家位置吧?”
陈揽月要出口的话骤然一凝。
她这下也想起来了,在下午给明亦打电话的时候,明亦的确问过她出什么事情了,陈揽月没细说,明亦也没追问。
当时陈揽月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仔细去想明亦那突如其来的沉默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终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明亦怎么可能就算了?
全明子的住址算是半公开的状态,就算明亦没从陈揽月的嘴巴里面问出来,想知道全明子家在哪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应该会直接过来,然后找到自己或者谢景澄当面说!
“赵繁星现在从我们家走了吗?”谢景澄又问,
陈揽月这才发现事态有点严重了,沉声道:“刚走。”
谢景澄直接挂了电话,转头就朝着家里飞奔过去。
不能让明亦看到赵繁星!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两人岂不是会打起来?
这件事已经够麻烦了的,他想自己解决掉就好,实在不想再让明亦掺和起来!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明亦为此事蹙起眉头,格外烦恼的样子。所以,他的明亦姐千万不要来,赵繁星也千万不要找她啊!
然而事实并不如谢景澄所愿。
在下午接到陈揽月的电话后,明亦就坐最近的航班赶了过来,上飞机前还特地打电话问了问周漫,最近谢景澄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周漫想了想,道:“他白天突然问起你和赵繁星的事情了。”
“你都说了?”明亦蹙着眉头。
“说了。”周漫道,“不打紧吧?他早晚都得知道,更何况你也没刻意瞒着不是。”
明亦当然不是想瞒他,只是隐约感觉,事态好像有点在往不受控制的地方发展。
为什么陈揽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问起自己的事情?
谢景澄现在在家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明亦实在是不安,于是立马就过来了,准备快到了的时候再给谢景澄打电话。
倒也不是想打扰他,只是看他一眼,确认他安好就行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跟谢景澄说,明亦在穿过中央广场的时候,在巨大的喷泉旁边,她迎面就撞上了赵繁星,对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赵繁星似乎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了,抱着手臂盯着喷泉,表情淡淡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碰巧遇到明亦,还是早就在这里等她。
察觉到明亦过来,她便回过头,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目光却一直锁在她身上:“阿亦。”
明亦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赵繁星来了。
听说全明子最近要开设主题绘画展览馆,一直亲自在和设计团队做方案对接,明亦没想到竟然就是赵繁星的团队。她出现的时机也刚刚好,正是谢景澄回家的时候,这么好的机会,赵繁星肯定会对谢景澄有点想法,这也难怪陈揽月会给自己打电话了。
那股不安的预感,终于在此时得到了印证。
她突然觉得有点疲倦,只要看着赵繁星这个人,她就会无比的心累,现在知道她找过谢景澄,却连气都不想生了,直接问道:“赵繁星,你究竟想怎么样?”
音乐喷泉在旁边发出美妙的声音,水柱时不时冲天而起,然后又倾泻而下,映着五色斑斓的光晕。这本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场景,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天气实在太冷,这附近应该到处都是来约会的情侣。
然而现在,至少在喷泉的这一侧,只有赵繁星和明亦两个人,她们两个相互对望,赵繁星神色淡淡的,而明亦眉眼里皆是疲惫。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繁星微微笑了起来:“我能怎么样啊,跟以前一样呗。”
所以就是要和她斗到底,非要看到她众叛亲离才满意?
她眉头逐渐沉了下来,没说话,就这样将赵繁星看着。
赵繁星伸出纤长的手指拢了拢头发:“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不可能放弃的,就算你今天晚上串通陈揽月来打我也是一样,除非我完蛋了,或者你完蛋了。”
明亦压根不知道赵繁星被打的事情,闻言微微一愣,仔细去看,这才发现赵繁星好像流过眼泪,眼眶有点微红,然后衣服略微有点皱,其他的样子都和平常无异。
她有些讶异陈揽月居然会做这种事情,想到赵繁星在她面前完全还不了手的样子应该很好笑,但是此时,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道:“赵繁星,我跟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不知道吗?”赵繁星抬头,眼睛里面全是认真,“我以为你回国这么久,已经体会到了。”
体会到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项目都接不了,不管做什么都畏手畏脚的感觉?
明亦自认为自己跟赵繁星搭档这么多年,已经很照顾她的感受了,不说面面俱到,但是至少问心无愧,她是真的不能理解赵繁星为什么非要把她逼死。
然而赵繁星却也不肯说,只是紧盯着她的眼睛,要她自己理解。
两人继续僵持着,明亦觉得跟她说下去太耽误时间了,不想再跟她多费口舌,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淡淡地说道:“我不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提醒你一句,你不要去动谢景澄,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直接越过她朝着前面走去了。
“我不。”赵繁星在后面说。
明亦差点被她冷冷吐出的这两个字给气得走不动路,忍了又忍,还是没回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晚上打架的事情刺激到赵繁星了,她的情绪比往常外露太多,见着明亦不理她,立马皱起了眉头:“站住!”
明亦这下更不理她了。
“我就要找他。”赵繁星赌气道,“我不仅要找他,我还要把他给毁了。”
要是她平常说这句话,明亦早就该生气了,但是今天晚上明亦急着去找谢景澄,半点时间都不肯浪费在赵繁星的身上,不仅没有停下来骂她,居然还走得更快了。
她为什么不生气了!她为什么就不跟她说话了!
赵繁星气坏了,跑着追了上去,用力握住明亦的肩膀,跺脚道:“阿亦!”
因为带着点怒气,她的力气也大得惊人,差点将明亦给带翻。明亦对她实在是烦得不行,猛地扭头瞪她:“赵繁星,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赵繁星狠狠地拧着眉头:“我要想让你省心,那还站在这里干吗?”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明亦怒道。
“我就是想要你不高兴,不行吗?”赵繁星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完全不顾形象地对着她喊道:“你不是一直都被我气得不行吗?每次见着我都要骂我吗?现在怎么不骂我了,怎么怯场要走了?”
明亦差点被她给气笑了,觉得她这人真的不可理喻。
她早该知道赵繁星就是这种人,她就喜欢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任何道理都说不清楚的,直接告了她,在司法程序上让她收手就行,刚才为什么自己非要在这喷泉边上停下来呢?
想到这里,明亦更加厌烦,将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的手拿开,语气平缓:“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浪费。”
她本想说完这句话就走,谁知道赵繁星听完,突然就激动了起来:“你就一直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从小到大都没在我身上浪费过!”
明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闹得一怔。
她实在不知道赵繁星这语气里面的怨念从何而来:“赵繁星,我是你妈吗?”
“你不是。”赵繁星恼道:“可是你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更是后面一起工作的伙伴,我们不应该在彼此身上花点时间吗?”
“好。”明亦这下是真的笑出来了,“读书时候的事情就不说了。我们一起开事务所的时候,你不想外出,单子就全是我一个人跑,然后全都挂上你的名字;你不想做的项目,不管多挣钱我都会尽量遵循你的意见;你不愿意熬夜我就替你加班,你还要我怎么样?”
明亦是真的不想提这些事,累。她看着赵繁星的眼睛:“你觉得我还要怎么花时间?”
“可是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感受!阿亦,你理解过我吗?”赵繁星是真的怒了,突然上前,狠狠地撞了下明亦的脑袋,“你从来都没有过!”
明亦猝不及防,被她撞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踉跄几步退了出去,旋即眉心一阵剧痛传来,她捂着额头,非常生气:“赵繁星你是猪吗?你在干什么!”
“在生气!”赵繁星恶狠狠地说。
“我他妈还不知道你在生气吗?”明亦真的是快疯了,也再也顾不得形象,直接骂了出来,“我问你撞我做什么?你是牛吗?”
“你刚刚才跟我说我是猪来着。”赵繁星深深地看着她,“你看,你就这么善变。”
明亦竟无话可说。
她觉得赵繁星不仅不可理喻,还任性。
突然,她又听到赵繁星说:“明明说好事务所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平平稳稳地度过的,你为什么后面要去扩张,为什么要接那么多项目?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明亦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就为了这么点事,赵繁星就要把她逼成这样?
哪个开事务所的人不想自己的公司变得越来越壮大,谁想在原地踏步?她做这些事情有哪里不对,的确最开始创办事务所的时候她为了安慰紧张的赵繁星,说了“大不了以后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度过”这种话,她难道觉得这是需要遵守的承诺吗?
“可是你没问过我的感受啊,万一我真的不想呢?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就开始招人,扩建!”赵繁星越说越激动,终于是忍不住,捂着脸蹲下身去,抽噎起来,“所以你真的很过分,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自己还这么善变!”
原来不是因为某个具体的事情。
而是因为自己忙起来后,各种事带给她不安的感受,她害怕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受到重视。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理念不合,做什么不同类型建筑项目的事情……而是三观不合啊!
明亦默然看着她蹲下去,半晌,按着眉心,缓缓地开口:“赵繁星。”
她一字一字的,平静地吐出来:“你有病吧。”
她承认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有些过分,但是相比于她这样发神经把自己逼得半点藏身之处都没有,明亦觉得自己这个形容算是轻的了。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的三观会歪成这样。
明亦俯身,按着她的脑袋,似是在安慰她,但语气却冰冷刺骨,不带半分感情:“赵繁星,我不是圣母,你别对我要求这么高,因为我以前太体贴你了,你就觉得我做什么事情都要为你着想,连你妈都不带这么温柔的。”
她说完,起身,毫不留情地离去:“所以别任性了,我们法庭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