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盛夏,深夜的山顶也十分寒冷,褚夜阑在外守夜,生了火,他的剑就插在一旁,楚尔拿着一件披风给他披上,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睡不着?”褚夜阑紧了紧楚尔身上的外衣,问道。
“嗯。”楚尔淡淡地答道,抬头望天,“星星真美啊,在燕京就见不到这样澄澈的天空。”
周围是微风吹动甘草的沙沙声,蟋蟀在鸣叫。
“楚尔,你想家吗?想你师父吗?”
“想。”楚尔毫不避讳,“我生在南越,长在南越,我的根在那里,虽然我从没有在南越得到一点温情,但我师父在那,我终有一天要回去侍奉他老人家。”
“楚尔,如果,我是说如果。”褚夜阑艰涩地开口,“你师父毕竟年纪已高,等他驾鹤那天,你是否就对南越没有留恋,陪我山高水长,一生自在。”
“好,我们去完南海把药制好就回南越,见他老人家一面,我们就走。”楚尔毫不犹豫回答:“我师父他不需要我照顾,虽然他年时已高,但也能自己照顾自己,况且他是老太医了,金陵不会放着他不管,我们做医者的,对生老病死,爱恨别离都看得很淡,他只要我幸福就好,我和师父不会成为彼此的负担,夜阑,你是我今生的留恋,是我唯一的牵挂。”
褚夜阑很温柔地笑了,火光映衬下,暖极了。
周允珩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本想提醒楚尔天冷,进去休息,没曾想听到“唯一”这个字眼,况且这个词不是对他说的。从他知道楚尔和褚夜阑两情相悦时就没想过要横插一杠子,但理智上不断提醒自己,情感上他都不能不爱楚尔,这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不属于他。火光中的两人含情脉脉,没有其他人插足的余地,多么般配啊,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去。
“夜阑,楚姑娘,你们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褚夜阑立马起身:“二殿下,您怎么起来了?我不累,这山上的环境可不必燕京,您当心身体。”
“夜阑,你不要再这么客气把我当皇子,我们出门在外本就该互相照料,你和楚姑娘快去歇息吧,明日我们还要很才的路要走。”
楚尔对夜阑点点头:“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陪二殿下。”
周允珩瞬间脸红了,幸好夜色下看不清: “这不太好吧,楚、楚姑娘不需要休息吗?”
“无事,说来不怕殿下笑话,我每次第二天清晨要采奇药晚上都睡不着的。”
褚夜阑道:“那我先去歇息了,有事叫我。”
待褚夜阑走后,周允珩坐到他的位子上,楚尔还坐在原来的位子。
两人皆无话,周允珩是不知道说什么,楚尔则是不爱说话。
“二殿下,二殿下?”
“什、什么?”
“您身体别再往前了,都快靠到火堆里了。”
“啊?哦。”周允珩一直低头思考着要说什么话,不自觉间就埋头更深,眼见发尾都要被火星燎了。
“对、对不起。”
楚尔“噗哧”一声笑了,“您道什么歉呢,都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想你,周允珩在心里想着。
“楚姑娘为什么会从医?”他问到。
“因为抚养我长大的师父是个老医者,我就跟着他学医,后来发现能治病救人也是一件好事与乐事,便也喜欢上了。”
“楚姑娘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也是人间大爱了。”
“可惜医者救得了人命,救不了人心,况且有时我们连人命也救不了。”
“人若不自救,谁又救得了人心?我们这些所谓的上位者,推着拉着人间往前走,可有些人还在扯着后腿,不知要耗费多大精力财力与人力,才能无法推动历史向前走一步。而我,却是那扯着历史后腿的人。”
“殿下万万不可这么说,我身为南越人,本不该说这些话,不过我在北燕十年,所见所闻,北燕已经快成了透风的高墙瓦屋,殿下四处东补西凑,北燕才能撑到如今好转的局面,二殿下才是扛起北燕将倾大厦之人。”(小注1)
周允珩的声音哽咽:“谢谢你,谢谢你楚尔。”
楚尔望着周允珩的侧脸,道:“二殿下,一路走来,我发现你特别照顾我,不是因为我是女子,还有别的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楚、楚姑娘?!”
楚尔依旧平淡地叙述着:“你看你每次和我说话时结结巴巴,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还有每次都无缘无故盯着我的脸发呆,看到我和夜阑在一起就走开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楚姑娘既然知道,何必再问呢?你不能给我留一点面子吗?”
“二殿下误会了,我真的没有让你难堪,你对我的心思,楚尔十分感激,也很珍惜,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和二殿下说清楚,您这么好的一个人,实在不该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
“楚姑娘,若感情就像三千细丝,一把剪断了也好,抽刀断水水更流,我若是能控制住自己,就不会打扰到你。”
“二殿下你从没打扰过我,所以我才不忍让你忍受相思之苦,楚尔无德无能,实在不值得,一路走来楚尔委实佩服二殿下的品行与才学,我衷心希望殿下能遇到一位德才兼备的红颜知己伴你一生,是我对不起殿下。”
“楚姑娘,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真的不必自责,就是因为我不想你自责才不对你说。”(小注2)
“谢谢你,殿下。”楚尔郑重道。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点点柔光暖了东边,四人在悬崖边焦急地等待着,崖下不远处果然见一颗仙草露珠晶莹,花瓣缓缓绽开,吸收着月光日华。
可这花开不到一半就又合拢了,最后太阳升的老高也不见开。
“怎么回事?在长白山也没见这种情况啊?”
“长白山只能归于我们运气好,仙草开花本就可遇不可求,这才是正常的。”
“那要怎么办?”
“夜阑,你小心下去,把摘上来吧。”
“可以吗?不会枯吗?”
“不会,若不开花我们怎么等都不会,还不如摘了慢慢研究。”
“好。”褚夜阑把外衣脱了给楚尔,握着自己的刀,腰间绑好绳子,另一端绑在大树上,跳了下去。
楚尔担忧地从上往下望着,虽然她的力气很小,但还是紧抓着绳子,直到褚夜阑摘到仙草,对上面比了个手势往上拉,她才稍微放下心,三人使劲拉着绳子,只注意到悬崖下坠着的人,褚夜阑一直抬着头,那三个在费力拉绳子的人身后一片阴影笼罩——
“小心——!!!”褚夜阑瞪大眼睛,全身血液凝固,眼睁睁看着一柄刀向着三人砍下来。
血,鲜红的血滴落,掉在褚夜阑的脸上,因为绳子失了力向下滑了一段很快就被拉住了,他抹了脸上的鲜血,把刀镶在峭壁上,拉着绳子一借力踩在刀上奋力跃上山顶,没想手一滑被人拽住拉了上来,他收了刀把拉他上来的周允诺护在身后,只来得及说一句:“三殿下,楚姑娘和二殿下就拜托你了。”刺客就已把他团团围住。
楚尔在尽心为周允珩处理伤口,那本冲向她去的刀被周允珩用身体挡住了,刺客毫无恋战,根本没向她补刀,就把刀冲向周允诺,千钧一发,被褚夜阑救下。
这些刺客并不是武功高强之人,人也不多,但太过难缠了,不知使得什么身法,贴住褚夜阑,使得他根本脱身不得,其余几人就冲向周允珩和周允诺,周允诺虽然从小体弱,但也是拳脚到家的,一人抵挡几个刺客虽然落了下风,但一时还招架的住。
周允珩的伤不重,对楚尔砍去的那一刀看似凶狠,但收了力度,被周允珩巧妙格挡后只伤了手臂,绕是如此伤口深刻见骨。
楚尔迅速为他处理伤口,周允珩没让她包扎,只草草涂了药就抽了随身的剑,把楚尔护在身后:“楚姑娘,你去躲起来,来者不善,他们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楚尔没有一言,迅速撤离战场,把毒药粉都拿了出来。
周允珩伤了一臂没有大影响,但实在太难缠了,渐渐吃力,周允诺本就武功不济,现在全靠周允珩护着,所有力都压在了褚夜阑身上,而这些刺客拼了命也要杀了这三人。
楚尔的眼睛不停扫过三人,谁都受了重伤,可是刺客还是难缠,一位刺客突然脱离三人朝楚尔的方向迅速而来,楚尔看好时机把手中毒粉撒过,那刺客倒下了,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同样传来一声人体倒地的声音,她轻轻回头,一位对她举着刀的刺客腹部插了一把刀,那是褚夜阑的,而褚夜阑,在刀脱手那一瞬间,被刺客手中的刀贯穿了腹部。
楚尔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红,褚夜阑倒地的样子她看不到,太学院荷花池旁舞剑的少年,中秋夜游脸红着把手帕给自己的少年,柒煌城对自己说要活下去的少年,天山镜湖对自己说愿不愿意和我成亲的少年,以及昨晚想要和自己天涯海角的少年,那鲜活的一幕幕,瞬间风散,化为乌有。
眼前依旧是刺目的红,她提醒着自己眼睛充血很久会失明的,然后她眼前刺目的红消失,一片迷雾般的白,瞬间成了浓墨的黑。她在这黑暗里挣扎了很久,问自己难道我真的失明了吗?人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下会短暂的失明,我是这样的吗?可是,我为什么会失明啊,我看到了什么宁愿失明也要忘记的画面吗?
一瞬间,她在怀疑我到底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死了吗?这是死后的世界吗?只有黑暗,不对,我还活着,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得到嘴里喃喃喊着谁的名字。
是谁的名字?我在叫谁?
小注1: 此处致敬晚清纸糊匠李鸿章老先生。
小注2: 此处感慨一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许多人都看过,谁又能做到呢?反正作者我是想有爱就有回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