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再也没遭到骚扰,连半分危险都没有,仿佛那天的刺客就是突然间心血来潮,拦路抢劫的亡命之徒罢了。这谁会相信呢?
不过半个月时间,他们已经回到了燕京,而此时的燕京,风声鹤唳。二皇子三皇子外出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燕京,燕京这一年来越来越不太平了,自从北疆胜仗之后,不管是不是个敏感的人,身处政治漩涡中,都意识到死了太多人,而且还会不断死人,燕京就要变天了,这一刻,所有人都不是只感到风暴的来临,风暴已经来了。
周允辞已经知道了褚夜阑的死讯,他无法理解,前段时日还在悲叹莫慕茗双亲皆难,现在轮到他了,他的母妃走了,最好的兄弟也走了,而接下来要离开他身边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周允辞亲自出城接他们回来,去时四人,高高兴兴的要逛遍北燕名山大川,回来时只有三个人和一捧骨灰,这三人,各个遍体鳞伤,尤其是楚尔,一头白发云淡风轻得向他问好,问他凌旋在哪,他的心脏被这温和的语气撕的鲜血淋漓。
“凌旋就在里面等你,夜阑呢,让我再看他一眼。”
楚尔把手里一路护着的小锦袋拿出来递给他,周允辞的心被撕的裂成两半,他一口血没忍住吐了出来:“他是个人啊,他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吗?”
楚尔给他护住心脉,淡淡道:“四殿下人死不能复生,生死有命,节哀顺变吧。”
周允辞一把抓紧楚尔的手,心痛地无以复加,半晌他松开手,手背一把抹了血:“楚姑娘快回去吧,凌旋在等你,二皇兄三皇兄,跟我来,父皇母后要见你们。”
楚尔走了,周允珩却说先把周允诺送回到自己的淮晏殿,他和周允辞去见皇上。没有询问任何人都意见,周允珩直接做了决定。
已经快入秋了,今天的阳光不算浓烈,楚尔回去的路上,觉得北燕一切都陌生到了厉害,明明才离开两个月而已,她沿着熟悉的小路回到熟悉的小院里,凌旋已经在等着了,她搬了把躺椅放在院里头正晒着太阳,用黑布遮住眼,鼻尖是楚尔让她定期拿出晒的草药香。
眼前黑影加重,感觉有阴影停在身前,凌旋拿下蒙眼的黑布,对一头白发一身白衣的楚尔浅浅一笑:“楚尔,你这个样子,真的羽化成仙了。”
“二皇兄你告诉我,你们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害死夜阑的到底是谁?”
这一条路上只有他们二人,周允辞特地放慢了速度。
周允珩低声道:“允辞,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答我,这件事很重要。”
“嗯。”
“你和那个南越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二哥?”
“如实回答。”
周允辞只说了八个字:“两情相悦,此生不负。”
周允珩眼前一黑:“你可知道,这次刺杀我们的人,很有可能是南越的人。”
周允辞闭了闭眼:“我猜到了。”
“当时他们似乎看出我对楚尔的心思,意图攻击楚尔来伤我,幸好我没死,接下来那群人没有伤害过楚尔,只针对我和小诺两人,谁知有个人绕到了楚尔身后,夜阑为了保护她当场死了,这时父皇的暗卫也赶到了,我们这次活了下来。就如你的猜测,北燕所有风波发生的太快了,虽然我们北燕已经根基不稳,但总有一只手把这一步推来的太快些,除了南越,我想不出还有谁要置我于死地,除了南越,谁能让我北燕短短一年就接二连三的死人。小诺也对我说,莫帅和长公主的死连他都感到意外你当时在场,比我清楚,那个顾英还是司苓?她怎么就把莫帅杀了呢?细想不止莫帅的死很蹊跷,李相的死也很蹊跷,年纪大了突然人没了很正常,可偏偏在这个科考结束我们北燕商贸之路马上建起的时刻,你告诉我,关于商贸之路的资料,你还保存着吗?”
“备份丢了。”
周允珩深深看了一眼周允辞,接着道:“我们北燕的文武双壁只在一年里就全没了,大批官员死的死伤的伤,你觉得父皇母后在糊涂,难道他们还真的要把北燕全毁了吗?这些时日你拆东墙补西墙,和我以前做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你做的的确起效多了,你不如我有太多顾虑,可你也发现了,就算父皇母后和小诺都停手了,补的也比不上拆的速度啊。”
周允辞声音颤抖:“这些,我都知道的,从北疆我亲眼看到顾英杀了莫帅开始,我都知道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做的。二哥,其实我比你还不如,你是为了北燕殚精竭虑,顾虑太多,而我,而我却是为了儿女私情,把北燕的根基送到外人手上。”
“父皇子嗣稀少,最终成人长大的的就是我们四兄弟还有一个允雪,到如今大哥没了,小诺成了现在这个疯魔的样子,而你我,又成了北燕的罪人,难道我们北燕就真的到了气数消亡的时刻吗?”
周允辞的脚步越来越慢,前方就是承乾宫的宫门,张德全已经在等着了:“二哥,我不想再想太多了,以前我就是想的太多以至于做事偏激,而你因为想的太多做事束手束脚,我现在只想眼下之事,再走一步算一步,承乾宫快到了,你就告诉我,你愿不愿帮我,保住她,就如你帮助小诺一样。”
周允珩突然抹了一把脸,把快要掉下的眼泪擦干净:“嗯。”
张德全在承乾宫门前弯腰请安:“两位皇子安康,陛下已经在等着了。”
楚尔的表情依旧是平淡无波的,凌旋的笑渐渐僵硬了,她低声道:“夜阑的事,对不起。”
楚尔终于开口了:“你道歉他就能活过来吗?”
“不能。”
“那你的道歉有何意思?想得到我的原谅让你少愧疚一些?还是以后再杀人的时候说一切身不由己?”
凌旋又笑了,笑的凄然:“我手里的刀是杀人刀,你手里的刀是救命的刀。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当初来北燕的路上你就说过不想卷入北燕的局中,没想到最后伤的最深的人是你。”
“是我的选择,不怪你,这个世间所有人都对不起我,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却不在了。”
凌旋歪头道:“那我和你正好不同,我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太多太多,而对不去我的人,全都死了。楚尔你还不是我最对不起的人呢。”
楚尔没有接话,凌旋睁眼看太阳,刺地眼睛胀痛也不闭上,自虐地非要看清太阳:“我这一生都是阴晦不堪的,还能有几个这样悠闲晒太阳的日子?楚尔你就是那束阳光,我舍不得放开,可不得不放手,我怕你在我身边我弄脏了你。”
“旋儿,我真的从未怪过你,而你也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做你应该做的事吧,你在我这里,得不到救赎。”
“谢谢你,楚尔。”
“我这次回来,是来和你告别的,夜阑走了,我在北燕与南越都没有牵挂了,你回南越时,帮我照顾好我的师父,我会过得很好,你的毒,还有三殿下的毒我还要去南海找仙草,这个世间需要我做的事还有很多,需要我见的人,做的事,走的路还有很多,我要把这些经历完,带着夜阑一起,等生命的尽头再去找他。旋儿,你以前说过我是仙子,那我现在不回天上了,我在人间为你赎罪。我们下次见面,是我为你配齐解药的时候,下下次,就是我们重逢时刻。到时你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
“你也是,下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的。”
楚尔就这样走了,在这个快秋天一个阳光不那么浓烈的下午,她的离开,带走了凌旋人生中仅存不多的阳光。她再也没回来过,连她承诺的下次见面也没回来,而所谓的下下次见面,那时的凌旋已经......
承乾宫里,病躺在床上多日永安帝一身隆重的皇服,威严犹存。
“儿臣允珩、允辞参见父皇,祝父皇万寿无疆。”
“平身。”
“谢父皇。”
“允珩,你来告诉父皇,你们这次外出,遇到了哪些刺客?都是谁的人?”
没想到这样直白,连伤也没问。周允珩只好道:“父皇,是上次祭祀台未清理干净的邪教之徒,他们本蛰伏下来,避开莫帅的清扫,无意间遇到了我和小诺,突然就出手了。”
“邪教之徒?又是这伙人?你说他们无意间遇到了你们,可朕的人却说是一路都有人在跟踪打探你们的消息,从你们出了燕京之后。”
周允辞突然在心里笑了,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就非要等夜阑死了才出手吗?夜阑到底为什么死,难道不死人你就抓不住这伙人吗?
“这些儿臣确实不知,那些人实在太像祭祀台的亡命之徒了,被抓住后直接服毒自尽,暗卫都来不及审讯。”
“是吗?可朕为何觉得他们是南越的人?”
“怎会是南越的人?!”
“这伙人从燕京一直跟踪你们到淮琼玲才动手,一路行踪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在莫小侯爷查到的亡命徒里根本没有这伙人的踪迹,既然不是我们北燕的人,那除了南越还有何人?”
周允辞站出来道:“父皇,这理由太牵强了,哪有非此即彼,从燕京一直都掌握的行踪,南越哪来的势力做到这种地步?”
“这就要问问哪位南越公主了。”
周允珩千疮百孔缝缝补补的一颗烂心,此时终于炸开了。
蓝冥回到望春楼,对蓝情说让她尽快回南越复命,北燕恐怕风暴已经来临了,这场风暴的中心,就是所谓的南越公主了,恐怕南越多年布局,就要毁了。
蓝情领命走了。
蓝冥回到卧室,在门前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确认了周围没人,这才推门进屋。
屋里,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端坐在桌前,把玩着一块小小的和田玉佩。
“小殿下。”
“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这声音漫不经心,清澈冷漠。
“很顺利,燕皇已经知道了是南越搞得鬼,而南越的皇帝也要得到消息了。”
“做得好。我的那位姐姐脾气虽然怪些,但人不错,你在她那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吧,我这就走了,我这几日就不来了,北燕要出事了,我得陪在我哥哥身边,等这事完了,我们期望的战争就要来了。对了,多谢你找到的这块和田玉,我很满意,我哥哥也会喜欢的。”
“是,能让小殿下满意蓝冥就知足了,小殿下慢走。”
年轻人出了望春楼,想了想又专门拐回去打了一壶醉红尘,慢悠悠踱步向着镇北府走去,手里宝贝似的攥着和田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