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于经纬在音乐学院操场散步过后,邵一安发现这里是个绝好的去处。每天傍晚时分,她都背着吉他去操场上弹一会,正值暑假,操场偶尔有三三两两留校的学生,大部分时候,有的只是雨后潮湿的空气。
在这样舒服的环境里,邵一安倒是破天荒地写出两首新歌来。写出来也没什么用,她是没什么机会再唱了。
接下来的几天邵一安都没再与于经纬碰面,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倒是二楼第一间的中年妇女,总看邵一安不顺眼。邵一安某次在楼梯口驻足时,被她撞了个正着,从那往后,她总是把里面的木门打开,透过铁栅栏门就能看到楼道里是否有人来回。若看到邵一安,她就会大声说话以示不满。话语来来回回也不过是“现在这楼里什么人都能租了”,邵一安懒得理她。
眼看着临近8月15日,小五儿几次打来电话催促,她也不再坚定,开始慢慢收拾东西。还真是奇怪,刚来时就带了个行李箱,现在一个行李箱居然塞不下了。再加上那些家具,又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搬走。
立秋以后,宛城的天气渐凉,每日的大雨竟然就这样戛然而止了。邵一安倒是很怀念那样的天气,觉得老天像个淘气的孩子,半天暴晒半天暴雨,颇有“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吃”的玩笑味道在里面。
邵一安想等于经纬从未央三路回来,跟他亲自确认过那件事后,就搬回市区。所谓告别,不过是摘下那旧手表,不再烦扰另一个时空的于经纬罢了。
15日傍晚,邵一安刚从音乐学院操场回来,远远就看见筒子楼院子门口站了个熟悉的身影。她苦笑,明明不想见到这个人,这个人却强行给她植入关于自己的记忆。无数次、伫立着等待她的徐志洋。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她躲在马路对面的大树后面,给小五儿打了个电话。
“你把我的住址告诉徐志洋了吗?”
“徐志洋是谁……衬衣男啊,怎么会?”小五儿在电话那头叫起来,“他来找你了吗?”
“嗯,就在院子门口。不过他还没看见我。”
邵一安伸出头,徐志洋的背影像是钉在那里一样,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他最近也没来火锅店,我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呢。不过话说回来,已经15号了,你是打算给房东交下个月房租了吗?”
“我已经在收拾了。”
“对嘛,这才乖嘛。徐志洋以为你在宛南大学城,其实你已经搬回市内了,多好的障眼法!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邵一安突然不作声了,小五儿以为信号不好,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得到回应。她紧贴着听筒,发现邵一安并没有挂电话,听筒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低交谈,对方是男性,但一定不是徐志洋。
小五儿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几秒后,电话突然断掉了。
邵一安原本和小五儿通话,却被一个人吸引了视线,她一怔,眼神便跟着那个缓慢移动的人去了,任凭小五儿在电话另一头怎么喊叫,都听不到了。
于经纬出现在路口。她对于经纬的身形和走路姿态也同样熟悉,那种熟悉不像徐志洋,强行塞入,而是只见过一次就极深刻的那种。
老筒子楼门口这条马路,路灯之间相隔不算太远,正常人十几秒便能经过一个路灯,于经纬却走得极缓慢,他走进路灯光线盲区,几乎用了整整两分钟才重新走进下一个路灯的照射区。
慢慢走近她终于看清,于经纬短袖破掉一大块,左胳膊好像受了伤。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她心头,她突然心跳得厉害。
邵一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刚好迎上于经纬。
“你这是怎么了?”她的语气中有着“明知故问”的心虚。
“我……不太想说话。”于经纬嘴唇发白,从唇间挤出一句话。邵一安这时才看清,他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她想搀扶着于经纬,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他们慢慢走到院子门口,徐志洋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邵一安。
“邵一安?你在跟谁说话?”徐志洋盯着邵一安身边的空气,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他看不见于经纬。
邵一安跟于经纬使了眼色,让他先上楼去。于经纬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邵一安正色道。
“当然是你的好姐妹告诉我的。”
邵一安当然选择相信小五儿,这只是徐志洋的把戏。
“现在,立刻离开。”
“听这口气,像命令?”徐志洋将手插进口袋,“既然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能赶我走吧。”
“好,你请便。”她转身就走。
她这算是生气了。身后的徐志洋坏笑起来。他就喜欢看邵一安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总是装作不在乎这个不在乎那个,但只有他徐志洋能让她发怒。
“好啦,不逗你了。你歌虽然写得很好,但真的没什么幽默感。”
邵一安后背一僵,本打算继续往前走,徐志洋又说,他早就知道她住在这里了。小五儿来看她的时候,他就开车跟来了。
“你不会以为我第一次来吧?我已经在楼下看了你好几天了。”他故意停顿,看邵一安会有什么反应。
“也是辛苦邵大小姐,为了躲我,居然找了这么偏的地儿。每天晚上你洗完澡,都会在窗前吹风,我就在楼下静静地盯着你看,那身段,别人虽然也有,但别人没你这么有味道……”
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邵一安突然生出厌恶,徐志洋的本质暴露无遗。长时间混迹夜店酒吧的徐志洋,当然觉得邵一安跟他是同一类人。只是邵一安没料到,他居然这么有恒心。当然邵一安不晓得,徐志洋的人生箴言是,只要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得到你。”
“痴心妄想。”邵一安踏上楼梯,没有再回头。
她刚走到二楼拐角处,就听到徐志洋的脚步声。他跟上来了。徐志洋个子不低,一步跨三个台阶是轻轻松松的事。邵一安背着吉他,本来就走不快,对抗起来也绝不是徐志洋的对手。
她一探头,看到于经纬已经打开了铁栅栏门,正在开里面那层门。她余光里已经出现了徐志洋的影子,她喊了一声:“于经纬!”
于经纬先是听见嘈杂的脚步声,一转头,就看到邵一安全力朝自己奔过来。他先行进了屋,门依旧敞开着。邵一安跑过来,闪身进去,顺手将那铁栅栏门砰地关上。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徐志洋就这样眼看着邵一安消失在一道铁门前。邵一安,从这铁门里穿过去了?他瞪大了眼睛,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真的。可他眼睁睁看着邵一安跑进这间屋子了。
他喝醉了?因为太害怕,徐志洋都记不起自己是否喝过酒了。他扇了自己两巴掌,很疼。看着眼前落灰的铁门,他连敲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他抬头,头顶本应有一盏灯的,可他只看到几截暴露的电线。剩下两盏昏暗的廊灯,远远地发射出昏暗又可怕的光。
徐志洋连滚带爬地跑到楼下,才发觉衬衫后面都是冷汗。
“有人没!出来!”徐志洋发了疯一样拍打着门卫室的门。
李大爷不情愿地打开门,门外站着徐志洋,准确地说,是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着。
“你不是我们院子的住户。”李大爷说。
“你们这院子有鬼啊!”
“大半夜的瞎说什么!”
徐志洋闯进屋里,瘫坐在沙发上,断断续续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复述了一遍。他被突然消失的邵一安吓个半死。
“她边跑还边喊什么‘经纬’,是不是某种定位咒语?说完就瞬间转移了?”
李大爷自然是不信的。徐志洋非拉着他回到二楼212门前,李大爷就更确信他在胡扯了。
“这间都好几年没住人了,小邵姑娘又没钥匙,怎么可能进去呢?”
徐志洋听到“没人住”,便更加惊恐。他杀猪一般的嚎叫吵到了周围的住户,大家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徐志洋只觉得浑身冰凉,他确信自己进到了鬼窝,这些住户包括眼前的李大爷,全都不怀好意。
再不撤就来不及了。徐志洋满脑子都是看过的恐怖片情节,趁还没有被捉住,一路鬼哭狼嚎跑出了这可怕的院子。
十分钟前。
于经纬看邵一安一脸从未有过的表情,朝自己奔过来。他先进了房间,手便握着里面那道门的把手,直到邵一安摔上铁门,他都没松开。
邵一安俯着身子大口喘着气,邵一安呼出的气正好对着于经纬的胸膛,痒痒的。另一种酥麻的感觉突然超过了痛感。邵一安起身时头顶撞到了于经纬的下巴,她站直身体,发现于经纬就那样盯着自己。
这天气,还真不是一般的闷热。宛城“秋老虎”的威力,一向很猛。
“……太近了。”
于经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几乎要面对面贴在一起了,他向后退了一步。邵一安瞥见,他胳膊上是严重的擦伤,伤口处大片渗着血水,有些地方已经渗出黄色的脓水。她说:“去医院。”
“不用,我这里有碘伏,消毒一下就好。”
“我帮你拿。”
“药箱在书架第三层。帮我拿一下,谢谢。”
邵一安放下吉他,走到书架旁拿药箱。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把“放着我来”挂在嘴边的店小二。
书架上摆着满满的钢琴谱,还有六本《哈利·波特》。于经纬看到邵一安目光在那一排书上停留,便说:“听说哈利·波特第七部已经在国外出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中文版。”
他还在巴巴地盼着哈利·波特的书。在2017年,哈利·波特系列的电影都已经全部上映完了。
她打开药箱,找到碘伏和纱布,于经纬想接过去,却听见她说:“我来。”
“你刚才……是在被人追吗?”
“是。”她突然停下手里的事,盯着于经纬,“你什么都没看到?”
于经纬茫然地摇摇头。
她知道他们两个已经闯入了对方的世界,但她和于经纬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