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和丰在自己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他点了一根烟,用最快的速度抽完,将烟头碾灭在桌子底部的烟灰缸里——那里面已经有十几根相同的烟头了。
他没有烟瘾,可这是能让他最快镇定下来的方法了。
办公室里是不允许抽烟的,他反锁上办公室的门,拿着空气清新剂在房间各个角落狂喷,浓重的香味掩盖住了烟味,他又不安地闻了闻衣服。
只是做完这一全套掩盖的动作并没什么实际的作用,每隔十几分钟,他就要开始抽下一根烟,再重复之前的一整套动作。
他办公室的电话突兀地响起来,吓得于和丰一下子从座椅上跳起来,烟头烫上了他的手背。
电话铃声仿佛催促一般,越来越刺耳,于和丰还是先将桌子上的烟灰清理干净,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
听到对方声音的瞬间,他眉头便拧成一团,看了看座机的来电显示,可屏幕上已经没有号码,开始计时了。
他压低声音:“不要给我办公室打电话,有什么事,打我手机。”
对方显然不怕他,反而大声笑着:“老于啊,你到底在怕什么?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说通,我改天试试。”
“改天?这都十一月了,马上就走最后的面试流程和公示了,你想改到哪天?我不知道是你快还是我的嘴快呢……”
于和丰想发怒,不得已只能低声吼道:“冯鑫!你是在逼我吗?”
“老于,瞧你这话说的,咱们老街坊邻居的,我也没有太为难你啊。”冯鑫说话十分“客气”,“咱都为了孩子不是?既然你家于经纬有本事,你这里也有别的门路,那我就为我家欣平说句话,两个孩子都有个好发展,不好吗?”
“我尽快。”于和丰想尽快结束这通电话,“下次别打我办公室电话。”
这个臭婆娘!确认冯鑫挂断电话后,于和丰重重地摔上电话听筒。不出两秒,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于主任,您没事吧?”
于和丰装作语气轻松,隔着门喊:“没事儿,被电话线绊倒了。”
“噢,主任您开下门吧,这次办公用品的采购单需要您签字。”
于和丰整理好西服,又嗅了嗅袖口,有烟味,但不重。他打开门,是单位的小刘,刚刚进来的年轻孩子。他换上长辈的笑容:“老糊涂了,门锁了我也不知道,看来这锁真该拆了。”
小刘随口应和着,把几张单子推到他面前。他老练地扫过几张单子,准备签字时,目光落在最后一张单子上。
他指着其中一行问:“这个新年礼盒,怎么只有一万多?”
“主任,我前几天上网比对了一下价格,原来的那家太贵了,真的太贵了。”
“我们给员工的福利,标准就是一人300,拿着预算去花就是了,没必要替单位省。”
“完全一样的东西,网上便宜将近二分之一呢,我们单位一百多人,如果在网上买,成本能省下很多呢。”
越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麻烦往往会比平时更多。
于和丰吸了口气:“还是换回原来那家吧,网上的到底不靠谱。”
小刘丝毫没有察觉到于和丰语气中的不悦,仍旧热情地推荐:“主任,现在网络购物特别方便,三四天就能快递过来,都不用我们自己跑。”
于和丰放下钢笔,盯着小刘:“小刘啊,你这孩子。你多大?”
“过完年就25了,主任。”
于和丰将笔拿在手中把玩:“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叛逆,不爱听话。”
小刘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他仍然没领会于和丰的意思。
于和丰从抽屉里找出一张新单子:“你就在我这儿填吧。还填原来那家,那家跟我们单位合作好久了,质量还是有保证的,网上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万一买回来东西不一样,岂不是要花更多钱?”
小刘只得点头。
“这次采购量比较大,你也辛苦了,我这个月尽量给你多申请300块奖金。”
小刘便也不再坚持,他边填单边说:“谢谢主任!”
好不容易盯着小刘填完了新单子,签字,于和丰仍不放心,扣下了小刘原先的单据,撕成两半。
小刘离开后,于和丰自言自语:“妈的,坏我好事。”
他立刻从单位通讯录里翻出小刘的号码,紧接着拨出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他立刻换了副表情,尽管对方看不到:“喂,王老板,是我。我给你说个号码你记一下。这是我们这次负责采购的同事,你给他打电话,说这次采购物品已经准备好了,让他去取。这小子办事我不是很放心,你尽快。”
临了他还不忘补上一句:“老规矩,你二我八。”
做完这一切,于和丰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才有空闲坐下来。
最近过得跟打仗一般,每时每刻神经都是绷着的,他神经质地看了一眼座机,并没有响起。
都什么破事啊。
于和丰如此紧张,要从几天前说起。
冯鑫平日里吃过晚饭喜欢跳广场舞,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一些喜欢闲扯家长里短的小姐妹。儿子工作的事需要解决,但她雷打不动去跳广场舞的习惯还是没改变。
有一天,她的一个小姐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跟她说,她的一个熟人老大哥,在外面搞破鞋。听到“搞破鞋”三个字,冯鑫便来了兴致。
“别看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还不是爱偷吃……”
冯鑫急不可耐地问:“谁啊?谁啊?”
“他家儿子跟你家欣平一般大,媳妇是在宛六中当老师的那个。”
“老于?”冯鑫小心翼翼地问。
“啊,对对,是姓于来着。”
冯鑫心里像是有礼花绽开了一般。那一刻,她觉得坚持跳广场舞真的能改变人生。不过她是小心谨慎的人,道听途说毕竟不可靠,她要亲眼看见。
她便偷偷潜伏在于和丰单位大门外,等到于和丰下班,再悄悄跟上去。
只见于和丰一下班,便开着车离开。冯鑫打了辆出租车,让司机跟着于和丰的车。
司机倒是很懂行,朝前面的车使眼色:“你老公?”
冯鑫漫不经心地回答:“嗯,跟紧喽。”
于和丰走的果然不是回家的路。
“大姐,男人有钱就变坏,他开这么好的车,肯定得给副驾上配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呗。”
冯鑫这时才注意到于和丰的车标,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宝马。按照于和丰和林敏的收入,他们再怎么大手大脚也不至于开上宝马啊,这于和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
于和丰将车开进了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出租车被保安拦在了门口,冯鑫也因为没法证明自己是业主,被拒之门外。
“大姐,别灰心,抓证据不在一天两天,要等待机会。”
冯鑫付了车钱,若有所思。
回到家后,她跟李欣平说了自己今天所见所闻。她知道,自己没法子进这个小区,儿子一定有办法。
果不其然,李欣平说自己一个朋友恰好在这个小区里有套房。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冯鑫很好奇。
“就是一个小孩,家里有钱,想跟着我玩。房子也是他爸给买的。”
“他叫什么名儿呀?”
“徐志洋。”
“没听过。”
李欣平有些不耐烦:“你要听过才有鬼呢。”
冯鑫假装没听到儿子横冲直撞的语气:“你去跟着看一看,于经纬的爸爸跟谁住在那里,平时都干什么。”
“老男人找二房,多平常的事儿啊。”于经纬不屑,拿着手机乱按,“再说了,他跟他爸关系不好,你就算找出他爸的把柄,能怎样?李欣平自己跟别人同居,学校不照样把名额给他了?”
冯鑫耐心地劝说,她察觉出,于和丰肯定不只是找女人这么简单,高档小区、新换的宝马车,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呢?
虽说都是她的猜想,可万一抓住了他的把柄,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把握。
冯鑫刚在学校里出了一次丑,李欣平本就觉得她有些丢人,虽说觉得妈妈这次的想法同样幼稚,可自己暗地里仍上心,毕竟他比谁都想要抓住于经纬的把柄。他住进徐志洋家里,两个人一起盯梢。
换李欣平盯梢以后,事情果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于和丰似乎已经不回自己家了,每天下班都回新小区,傍晚时分,会带着一个年轻女子,两人手挽手在小区里散步,那个女人还养了条狗,散步的时候,顺便也会遛狗。
白天于和丰自己开车上班,那个女人很少出来,偶尔买个菜,或者去超市,也很快会回去。她只走远过一次,进了一家定做演出服的服装店,坐了一下午才出来。
观察了两天,李欣平觉得没意思。于和丰的生活规律很容易摸清,看样子就是跟林敏、跟那个家一刀两断,自己开始新生活了。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变得阔绰,李欣平还真没发现什么,但这不代表他没法做文章。
徐志洋终于忍不住问起来:“你这两天,到底在看谁呢?”
李欣平点燃一支烟,说:“看一老王八蛋。”
“那哥们跟你去揍他。”
李欣平有时候有些看不上徐志洋,动不动就上拳头,住进这高档小区还因为喝醉和保安闹过一次不愉快,土暴发户的儿子,智商和情商堪忧。
“智取,懂吗?”李欣平吐出几个烟圈,“五十多岁一老头,打出毛病来,你给出下半辈子医药费?”
“那老头怎么惹你了?”
李欣平弹了弹烟灰:“不是他,是他儿子,抢了我留校名额。这不,发现这老头抛家弃子,跑这儿过神仙生活来了。”
徐志洋嘴里发出“嘁”的一声:“留校多不自在,咱俩随便搞一搞,绝对比你当傻×老师要舒坦!钢琴有什么好弹的,都是死了以后才出名的!”
“你懂个屁。”
李欣平声音冷冷的,愤怒地翻了个白眼,把没抽完的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
虽说他看不上徐志洋,但也无奈。他年龄不小了,家里条件比不上徐志洋,人家整天无所事事还能有大把钞票拿来造。
对他来说,拿到了宛音的留校名额,就是拿到了开启全新人生的通行证。学校任教的老师工资不高,可握着每年艺考招生的选择权,他听说每年艺考前辅导学生,四十分钟一节课,费用高达八百块,这只是外面乱七八糟辅导班的价格,更不用说是音乐学院的老师亲自辅导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可悲,就算是妄想,也不过是印证了自己的目光短浅。不过这也是一阵子的情绪,想想就过去了。
“那你想怎么搞?”徐志洋的声音打断了李欣平的思路。
要是想一举扳倒于和丰,他恐怕还斗不过那个老狐狸,但如果给他点威胁,让他害怕呢?
想要做成一件事,必然少不了计划。李欣平原本的计划是,往于和丰单位寄一封举报信。
在做这种事的经验上,他明显比不过徐志洋。徐志洋跟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要搞清做事的目的是什么,寄一封举报信,只不过会让单位调查于和丰的作风问题,掀不起什么风浪,要想让于和丰为他们所用,就得让于和丰本人先得到风声。
徐志洋肚子里的坏水,还真帮了他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