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灯光从园顶下二层的小窗户照出来,奴隶们都静静地站在车前。他们手持扳手、钳子和螺丝刀,手和脸沾有油腻,看着克雷明走出来,仿佛英雄走上刑场。目光里带着兔死狐悲的哀伤。
大家都是修理工,靠卖体力和手艺吃饭,平常互相照应,情同手足,而克雷明又为他们做了那么多,提建议,亲自出手修理,还赚到了每年才可能有一次的饱饭。
但身为奴隶主的财产,脖子后面的肉里镶嵌终生都没有机会摆脱的身份标签,他们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此时对克雷明也只有同情却爱莫能助。
旁边的两个小女孩声音哽咽:“克雷明,克雷明……”
阿妮娅冲过来,中间摔了一跤,没有跟往常一样憋屈憋屈地哭,而是爬起来继续跑,抱紧大腿,喊着“克雷……克雷……”哇哇大哭,眼泪哗哗地流。
克雷明人不错,吃饭的时候也多让她一点,平常也不欺负她。不像其他的修理工,修车遇到困难,经常拿小助手撒气,拳打脚踢的,她跟着克雷明她从没挨骂,更没挨过打。
克雷明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招手让加菲尔德将她拉开。
“这里,这里,小宝贝,小摇钱树。”
全场唯一高兴的人迎上来:“不要这样沉着脸,有人看上你了,你下午见过了,就是阿弗雷特夫人先生……的夫人……”
“以前,也有人看上人直接买回家的,哦,那都是女孩,买主都是男人,做床奴啦,慰安奴之类,现在的买主是个女人,所以,她买了个强壮男孩,嘿嘿……”
“阿弗雷特夫人可是个好人,跟面包一样,白白的,胖胖的,软软的,看着就很舒服,也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翅膀扇动,鸟人前后左右翻飞,口水喷个不停。
他就这样,一旦赚了钱,嘴巴就像打开的话匣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持续的时间跟赚钱的多少几乎成正比。
“闭嘴!巴图特!”假酒商人感觉被羞辱了,冲出来,站在门口叉腰怒吼。
他换了套衣服和礼帽,也褪去了白天的狼狈不堪重新变得衣冠楚楚,但脸上的淤青犹在,鼻梁上贴着某种药贴。
克雷明回头看了一眼,假酒商人站那么远,冒然对鸟人出手,假酒商人会有防备,如果报警就麻烦大了。
所以,得让他们两个靠近,偷袭,一拳一个,反正两个都是弱鸡。
他想起来,有一次假酒商人毒打一位奴隶遭到反击,瘦弱的小身板断了三根肋骨。他接受教训了,变得谨慎起来。
“小手伸出来。”鸟人亮出一副连在一起的金属镯子,玫瑰金的。
“多么灵巧的一双手啊,无论多么细小深邃的空洞,只要有需要都畅通无阻……”鸟人看看克雷明的双手,回望假酒商人一眼,“你不干活,贵夫人用得着……嘻嘻……”
“住嘴!巴图特!还要不要钱了!”
“这个很贵的……”修车行老板晃了晃金属手铐,“刚才没谈起,要收一个金币。”
“你这个见钱眼开的混蛋……”假酒商人当时就暴跳如雷,气呼呼地朝前迈出三步,但仅仅是三步而已,他停住了。
“这可是昂贵的钮钢打造,出了名的牢靠,而且是全新的,第一次用,还是玫瑰金,你看,你看,看仔细。塔图因上层贵族特别用来制作宠物的项圈,据说连歼星舰上那位高贵的星督大人也用她来做爱猫的项圈,颜色漂亮又坚不可摧……”
“……借你的!明天还!”
“十个银币。”
“你,你……你这个奸商!”
“嘻嘻嘻……要不然直接领走吧,克雷明很乖的,从不越界。他身高马大,力气也大,搬东西也不偷懒,一个人就能扛起引擎,哦,今天他还一个人拆了三个人才能拆卸下来的连杆,而且又快又好,这么好的奴隶,我都觉得卖亏了……”
“行了!”假酒商人不耐烦地挥挥手,阻止鸟人继续说下去。他背后阴人奸计百出,但是正面说服人却远不及修车行老板牙尖嘴利。
“十个银币就十个银币,快点结束这一切吧,这个鬼地方,简直是地狱。”假酒商人的语气软了下来。
他双手揉搓太阳穴,似乎很头痛的样子,嘴里轻声说着,“让我快点把这个狗东西带回家去打死,结束这场噩梦。”
人影晃动,蓝皮肤鸟人打开铉金属手铐的双手前一空,他张大嘴巴惊愕了片刻,一时忘记扇动翅膀,青蛙般的身体吧嗒一声掉下来,四肢着地。
对面的假酒商人更惨,五体投地,直接被克雷明摁在地上摩擦。
“让你打死我!”右手一拳,垫着薄薄一层肉,拳头快速接触上下颚,克雷明体验到一种凹陷进去的感觉。
喀嚓一声,假酒商人脸一歪,满嘴的牙混着血吐出来。
“我先打死你!”左手再一拳,相类似的感觉,假酒商人的脸歪向另外一边,剩下的牙齿也报销了。
“狗东西!”再一拳,正中面门,药贴飞掉了,鼻血纷飞。
联想到开酒厂和飞车歪斜的座椅,假酒商人估计酒色双全,本就不结实的小身板还很虚,克雷明一顿老拳下去,顿时脸部变形,形象比白天的时候胖媳妇的一顿扫把鼻青脸肿惨多了,阿弗雷德夫人在场估计都认不出来。
“拉开他!拉开他!”鸟人爬起来,重新升空,眼见假酒商人没了动静,大喊大叫。
“反了,反了,镇暴警察要来了啦!不想活啦!”
“哦,我的钱呀。”
假酒商人伤成这样,生意算是黄了。
这不要紧,如果假酒商人报警招来塔士尼总督的镇暴军将克雷明抓走,他一个大子儿也得不到。
奴隶们都傻了眼,殴打奴隶主可是重罪,重到两个肩膀架不住那颗脑袋,克雷明怎么敢这么干,哇哇的聒噪声一喊,他们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围上来。
“快点你们这群白吃饭的,关键时刻,慢手慢脚,跟猪一样……”
克雷明拳打脚踢正过瘾,霍蕾妮冲上来拉开了他。
他本想转身把鸟人扯下来,看到挂着泪珠的阿妮亚,想到老板会迁怒伙伴们,强压下去了火气。
“阿弗雷德先生……”
“酒厂老板……醒醒……”
“亲爱的老朋友……快醒来……地上凉……”
向来足不沾地的鸟人,少有的落地,两只蓝色爪子擎在胸口,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明明是善意的轻声呼唤,尖细的嗓音却跟催命一样。
过了一会儿,假酒商人轻轻抽搐,哼叫出声有了反应,鸟人马上转身猛扑上来,爪子撕扯:“克雷明,你这个混蛋……你死定了……我的钱啊……浪费我的钱……撕碎了你……”
刚才他心惊肉跳担心惹上人命官司,这时候又恢复本性开始心痛钱。
克雷明推了小胖子几次,他仍然逼上来挥动爪子猛抓,正不胜其烦,这时,空中陡然传来一片引擎轰鸣,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在晃,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院子一片明亮。
前边的光柱晃眼睛,后边还有更多的蜂拥而来,有的开始下降,有的还在盘旋,有的正加速赶来。
密麻麻的包围之中,有大喇叭喊话:
“克雷明……”
“帕尔帕廷……”
这阵势,所有人都知道,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