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数次想回到家里该怎么和父母交代,恐怕他们还是会不分青红皂白说他的不对,学校里的人都会理解他为什么,可他无比清楚父母是不会的,他只能是披头盖面骂一遍罢了,也许他们年轻时候也干过,可什么都改变不了,就渐渐也变成麻木的人了吧。他想了好多理由,可他也知道这根本就没用,父母这几个字真的是重,重到可以弥补所有的过错,生养渐渐对他来说只是责任,就像赡养也是他的责任,源于对父母生养的好多年的感恩,而并非有多么的爱他们,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对他小时候做的事有多么的严重,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们觉得他那时候还小,等他长大了,什么都不会记得,所有的父母都在那么认为,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生于什么土壤,便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如果一个人生长在家暴和打骂里,他会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那种易怒,暴力,动不动就动手动脚,我想是的,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的童年黑暗,无比的黑暗,他父母总是吵架,他就是那个撒气筒,父母吵过架,就会来找他撒气,打骂是常事,是每次天翻地覆过后用来消遣的事,他也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了,他还太小太小,他小的时候,就知道黑夜是可怕的,她的母亲会对他说,外面是豺狼虎豹,一到天黑就会出来吃人的,那天夜里他父亲没在旁边,外面的防盗门被砸的叮当响,他害怕,可她母亲没有,他母亲在像是发了火,就那么怒吼着门外,你还回来干什么,什么钱也赚不到,还要我跟着你受罪,干脆离婚算完,反正我是过不下去了,他父亲的谩骂声海啸一般的砸到他脸上,你他妈什么玩意,住在我家,操你妈的赶紧开门,他母亲不甘示弱,滚,你还回来干什么,想打牌滚外边打,你爱怎么打怎么打,到他父亲了,我他妈过年打个牌怎么了,你个老娘们开不开门,说完一脚冲上了防盗门,你把门踹坏吧,使劲踹往死里踹,他母亲在房间里喊到。他害怕,他害怕极了,他想让父亲进来,可妈妈的眼神告诉弱小的他,不行。他要哭了,虽然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天黑了不是有豺狼虎豹吗?它们不是会吃了他吗?现在天黑了,爸爸在外边,它们会吃了爸爸吗?会吗?他钻进了被子里周围是争吵声,被子里他的眼泪滴到床单,发出很闷的嘀嗒声。
终于不吵了,他母亲愿意去开门了,他钻出被子,却被门外母亲的惨叫,惊的更怕了,眼泪如泉水一样,他跳下床,鞋都没顾这穿,跑了出去,门外收拾好的东西已经乱套了,他们飞到了他们不该去的地方,有的都飞到了他母亲的脸上,他母亲躺在地上他父亲拽着他母亲,这次不是吵架了,他看着眼泪也停了,他去护他母亲,他父亲停手,他母亲转身抱起他要走,要出这个叫家的大门,他没法干涉,只能趴在母亲的怀里,任人宰割,他母亲踏出门之前,父亲终于说话了,这么晚了你想把孩子抱去那?他母亲回去把他放在床上,对他说,这么晚了,你就别出去了,留在家里,说完母亲转身,伴随着鞋子踏地面的声音,头也不回,还是出去了。
他睡不着,跑到客厅的沙发上,他父亲一根一根的抽着烟,他不记得几根了,他父亲终于是起身,把他抱到床上,试图哄他睡觉,他睡着了,当他再醒的时候,家里一个人没有,寂静,死一样的寂静,他听得见老鼠在天花板上的声音,听得见家里破木门被风一吹发出的咯吱声,这些声音是他平时怎么也听不到的。庆幸灯没有关,他忍着恐惧起身,跑到沙发上,他现在听到了水滴到地上的声音,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外面是黑的,是嵌进骨髓的黑,是嵌进骨髓的黑的恐惧,周围空无一人,他喊叫,没有回应,他哭闹没有回应,他想,豺狼虎豹在哪,会吃了他吗?他爸爸妈妈在哪,会回来吗。他害怕,他发现了手机,他一个个的打电话,第一个没有接,第二个没有接,第三个,通了,滴,喂哥有什么事,他边哭边讲,叔叔,我爸妈吵架了,他们不在家我害怕,他叔叔说一会就到。他放下手机等待,伴随着恐惧等待。终于大门响了,是他叔叔来了,因为他听到了叔叔叫他的名字。
这不是偶尔,是经常,这让他养成了那种凉薄,也让父母,无论以后对他多么的好,他也依旧没有特别的感恩。
“对不起我交了白卷。”这是他出了车站对父母说的第一句话。
几天后一次家庭聚会。他手用尽全力拍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整个包间都能听到,他大声的喊着,
“你们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感受,怎么知道用尽全力做的事,被别人一句干爹,就摧毁的一点不剩是什么感受。”
长时间以来他除了万书苓那事以外从没一次失态。当时的他正在接受着全餐桌的劝说,拿着高人一等的姿态,去评价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他们大口扯着肉,大口喝着茶,也不知满嘴的是油花,还是鲜红的血丝,那茶杯里到底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还是满满的浓汤血水,他们一个劲的说着他应该去跟老师道歉,说句对不起,然后看看能不能重新考,他拒绝,他们随口便来,你怎么又这样了。就不能服个软,听个话?
“那是我错了吗?”
整个餐桌的人讥笑,仿佛在说呦呦呦,原来他还不知道错啊,原来我这个亲侄子还不知道错啊。可他错在哪?错在没把尊严也丢了?还是错在没像他们一样屈服于这个社会的恶心的潜规则?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只比他小两个月的妹妹也在一个劲的劝他,好像沦为他们的一员,恐怕这才是真的绝望吧,当所有人都背叛你,都往你身上捅刀子的时候,你以为会救你的人,正帮他们踩着你的头呢?哈哈哈,是不是有点好笑啊,你们说是不是。他亲爱的妹妹搬出她的理论。
她说:“我以前也和你一样,被老师针对,我也不服,我就和她硬着干,可我什么也没得到。反而惹了一身骚,可你看看我不正是别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吗?这样不好吗?而你呢?就因为自己一时气不过就非得把自己前途就这么断送了吗?”
“那你问问那个叫干爹的人,她凭什么画一半就能八十多分,我整整画了一中午只给我七十七分。你去问问,你拿着我的画去问问,到底它该不该得那七十七,你去问问,整个学校有一个人会说我画了一中午的画,比画了一半画要差?”
妹妹说:“就算她叫了干爹,就算她多么多么不招人喜,可你呢?可你硬气了,你气顺了,除了这个你又获得了什么?不是依旧不能参加高考,去不了高考班?”
“什么是前途?什么就是断送?怎么不高考,我就吃不上饭了吗?不上个狗屁大学我就赚不了钱了是吗?。
妹妹义愤填膺的说:“难道就不是吗?至少现在,我比你要好吧,至少现在我靠着学习好,所有人都在夸我。就现在而言,学习好就是一张免死金牌,哪怕我做错事,学校也会为了升学率,不会追究,可差生呢?可你呢?你又能犯什么错,你一点不对,那就全盘皆输,可我不一样,我就是打架,抽烟,我就是犯了所有的错,我还是老师父母眼里的好孩子,而你,就算能做到独善其身,又能怎么样,你不还是那个人见人怕,人见人厌的坏孩子,哪怕那个叫干爹的,她人有多么差劲,她也还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还是光芒万丈,而你只能被踩进尘土里,只配仰望,只能看着她的遥不可及。不上高考班就是比人矮一截,学习不好就是比人矮一截。”
他轻蔑一笑:“你可真可怜!”
父亲说:“你怎么跟你妹说话的,你看你妹多么懂事,你呢?赶紧道歉!”
“是吗?所以也是我错喽?”
父亲说:“你说呢?”
“我真的是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我的亲人,你们更像是看剧人,在旁边嗑着瓜子,喝着茶水,看似和自己密切相关,却如同看笑话一样的指指点点。”
“我们当然你的亲人。”
“对啊,你们是我同宗同族,同血同脉,如假包换的血肉至亲!我也真是幸福啊,拥有那么会为我好的父母,我猜你们不知道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警惕地像刺猬是多么难受吧?所有人都夸我情商高,都说我聪明,可他们也没想到这个聪明的人恐怕还不敢信任他们吧,而这些拜谁所赐,不正是你们吗?不正是你们这些血肉至亲吗?我谢谢你们从小对我的怀疑,我喜欢的朋友你说他们是狐朋狗友,糟糠之友不必交之,我回去就跟他们一刀两断,你们看好不好?我也得好好感谢你们说我唱歌难听,说我画画难看,说我长的丑,我可真的是谢谢你们断了我对音乐的喜爱,我还以为你们是不喜欢音乐呢,原来只不过是不喜欢我唱的啊!你们不是说我画画难看吗?那干嘛还要送我去学美术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脑子,这不是我自己拼了命要学的吗?你们是想要送我去学电梯的啊!说我丑这事我不怪你们,谁让我本来就长得丑呢?可能是女生都比较眼瞎吧,她们都喜欢找长得丑的玩。我真的是辜负你们了,辜负了你们这几年对我的栽培,我在这给你们道歉了。真后悔以前没听你们的,一点不起眼的小屁孩吧,也挺好。”
“对了。”他把手指向坐在他对面冠冕堂皇的父亲:“我还没忘呢,你在饭桌上说别人唱歌要钱,我唱歌要命,对啊你在开玩笑,多么好笑啊。可你见过那一个父亲会跟儿子开这种毁人自尊玩笑呢?至于我因为两场考试没给到我想要的成绩,之后的三场都交了白卷,恐怕那是我对美术最后的尊重了。他不尊重美术把它当做赚脏钱的工具,我不能,我还小,我还能决定到底什么值得尊重,什么值得我为它作最后一件事。”他坐下,一口一口的吃着菜。
最后饭局不欢而散,而他其实也没敢说出那些话,他只是和妹妹道了个歉,并且一次次的承认错误,只是他打死都没说会向那个老师认错,为此每个人都生了气,每个人都生了他固执的气,每个人都生着他不圆滑,不懂阿谀奉承的气。他自己也生这气,生着自己还是失去了那股无所顾忌的冲动,变得能忍则忍,得过且过。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终于是如他们所愿,失去了十七岁少年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