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我的布防图是观察测出,想亲自证明,所以安排锦衣玉食测试我的观察力与记忆力。但我不明白,这个和你救我有什么关系。”
沐昧说着,眉头就皱得更紧,“你为何要救我?又为何要留我?你和我师父什么关系?和墨家又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有我师父的千机弩?”
依旧没有任何回答。许久,沐昧听到司空珩开口,忧悠缓慢地陷入追忆:
“三个月前,父王和母妃奉先帝命,前往凉州与墨家巨子沈涉和谈局势。谁料想多年旧友尚未谋面,父王母妃却双双命丧异乡。母妃临终前,曾写血书嘱托于我,要我务必找到墨家观察记忆天赋惊人的年幼女孩儿,带在身旁好好抚养,来弥补对故人的亏欠之情。”
“你……是征诗夫人的儿子?”沐昧的心猛然一揪,惊诧中终于恍然大悟。
几个月前,师父曾收到江南旧友琅琊王司空睿的信函,说要带着夫人征诗,前往墨家白薤谷访友叙旧。彼时,消息在白薤谷引发轩然大波。大家心知肚明:
墨家在凉州开坛讲学,收容流民,名声日盛,朝廷忌惮时日已久。至几个月前收留因未缴税赋而被处以极刑的金城郡回鹘人,朝廷便终于下令司空侗围剿墨家。司空睿在这个节骨眼上写信前来,显然令有目的,便纷纷阻止师父与司空睿在白薤谷碰面。
但师父与司空睿相交多年,又与征诗少年相识,红粉知己,执意坚持他们夫妇二人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墨家的事,便将白薤谷机关布置悉数告知,机关密钥交由他夫妇二人入谷。后来,就有了司空侗拿着白薤谷机关密钥,一举破除防护,带兵血洗白薤谷的事。
沐昧始终认为,是琅琊王司空睿与司空侗相互勾结,利用师父信任出卖了白薤谷。但刚刚听司空珩与周俑的对话,琅琊王夫妇似乎被司空侗所害,早已经身亡?
“父王母妃到凉州后,司空侗在西凉府邸接待他们,让侍奉的婢女给房间放迷魂香,借机盗取了墨家机关密钥,然后连夜率军血洗墨家总部。待父王发现密钥不见,便急想前往白薤谷调停,却接到先帝宣皇叔旨意,说其与墨家叛匪勾结,要押往京都负罪。”
司空珩停顿了片刻,说,“父王因气急攻心,忧愤吐血,当即身亡。”
“后来呢?”沐昧略吃一惊,不曾想司空侗竟那般阴险!
四寂无声,司空珩便陷入了沉顿当中。一阵长久的沉默,沐昧听到他平静地追叙:
“父亲急亡后,母亲一夜白头,重病卧床。当时,余万年借凉州兵力悉数对付墨家的空当,攻占了司空侗西凉城内的府衙,府邸守卫悉数散尽,抛下父王停靠城内的棺柩和病重卧床的母亲。余万年率领氐族叛匪破城而入,想要凌辱母亲,母亲宁死不屈撞柱殉情,余万年便将开父王的棺柩,当街扔弃鞭尸,又把母亲……奸辱蹂躏,尸骨亦当街喂狗。”
“什么!”沐昧大吃一惊,因司空珩所说的事而胆寒发颤。
司空珩的声音,淡到不能再淡,但他说的,可是杀父辱母的血海深仇!
经历了墨家的灭亡,师父的惨死,师门的离散,沐昧太明白家破人亡是怎样的感受。但隔着漆黑的夜幕,沐昧都能从燥热的空气中,感受到那声音中彻骨的凉薄。司空珩究竟是怎样压抑着巨大的悲痛,竭力控制情绪,让那些事理智冷静地说出口的?
沐昧很难想象,隔着那样的深仇大恨,司空珩如何在司空侗面前温文尔雅地交谈,彬彬有礼地问候,平静淡然地保持姿态,如何在终日频繁的接触中保持冷静。
这样的人,实在冷静地可惧,理智地可畏,无情地可怕。
“父王母妃入凉州前,曾在秦州太白山停留,山中有一支行踪隐秘的黑影暗卫,首领叶戟原为母妃胞妹的贴身婢女;因担心父王母妃此行有诈,叶戟曾派影卫暗中保护,到余万年暗闯西凉府邸,叶戟本想带母妃离开,但母妃那时因遭折辱,已无生念……”
司空珩声音似轻颤了一下,沉顿许久,才又恢复了冷淡的语调,“母妃临终前,托叶戟带血书给我,说很多年前就曾许诺于你师父,若有朝一日他有不测,要琅琊王府务必将你好好抚养。所以,上个月与叶戟碰面后,我便遵循母妃遗愿去白薤谷找你,在那里寻到了你师父的千机弩。”
“我师父的遗愿?”沐昧心中一惊,更多的困惑与不解浮现脑中。
师父与琅琊王夫妇已多年未曾谋面,却留如此重托于琅琊王夫妇,他们的关系,竟亲密到这种地步?
再说,师父既然早年便对自己有所安排,再加上往日一些旧事,应该对墨家大劫,早有预测,却为何对于琅琊王夫妇此行没有任何防备,要让白薤谷心血付之一炬?
诸多疑问,正要逐个问个明白,却听司空珩斩钉截铁结束了对话: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今晚的事情,你跟侯伏骆如何谋划的,我并不在意,但你如果想要救他,必须按我的计划行事。现在,闭上眼睛睡觉!”
“喂!”沐昧原想再问,却听到司空珩均匀装睡的呼吸声。
沐昧皱了皱眉,烦躁翻身,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想到刚才那七十八样让人垂涎三尺的菜肴,只觉得后悔莫及。若一开始就明白司空珩的用意,当时就该放开手脚大吃一顿,也不至于如今饥肠辘辘备受折磨。此刻,不知侯伏骆及帮中众人怎么样了?
“怎么,你又有事?”司空珩倦怠又无奈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