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已过,高速公路上明显通畅许多。天气晴朗,早春的暖阳透过车窗,洒在白雨疲惫的脸上,像小时候妈妈温和的手指轻拂过他的脸颊。
从铜川一天一夜开到九江,他现在只想找个小旅馆躺下,把快累到抽筋的腿放平。下了高速,白雨到休息站买了个面包,一边啃一边给李钧打电话。
“嘿,我到九江了,估计还有两天到厦门。你那边筹备得咋样了?”
话筒那边李宇的声音非常焦虑:“对不住哥们儿,我这儿出了问题。我表哥前两天跟我说,他要入股咱公司的那50万套在P2P里出不来了。今年真TM的雷声一片啊,他现在正报经侦维权呢,我也没法催他,估计一时半会他拿不出钱来了。”
“靠,那咱公司还开不开了?”白雨乍闻噩耗,嘴里含了口面包都忘了嚼。
“开开开,怎么能不开呢,都忙活这大半年了。但是我得再找钱去,兄弟你匀我俩月行吗?”
“你现在才说,我都开到九江了。一天一夜,千里奔袭啊。红军长征到了甘肃,然后你跟我说来会师的友军不见了。你这是玩我呢?”白雨冲着手机话筒大吼。
李钧在电话那头作揖请罪:“对不住对不住,这真是我忙晕了忘了通知你。但你放心,咱这公司肯定得开,就是往后延俩月。我这边搞定了马上告诉你。”
白雨挂了电话,坐在马路边发呆。
李钧是他去年到稻城自驾的时候认识的驴友,俩人年龄相仿,性情相投,一聊天还都是学广告设计的。李钧是厦门人,刚刚辞职准备自己开公司,他力邀白雨加盟,他出钱,白雨出力,挣了钱俩人半劈。
那时白雨正在自驾环游祖国的大好河山,福建也是他想去的地方,就琢磨着不妨先跟李钧回厦门开公司。等过半年业务上了正轨,他也攒够钱,那时再继续自己的环游。
俩人在稻城分道扬镳之后一直保持联系,直到一个礼拜前,李钧告诉白雨钱已经到位,让他火速到厦门跟自己汇合。
白雨当时正停留在西安,接到消息后就开着自己的老丰田SUV往南走。加满油后,他兜里只剩下两千块,心想省着点花撑到厦门是足够了,到了李钧的地盘有他管吃管住,没想到半路上接到这个坏消息。
白雨心想无论如何也得找地儿赚点钱了,万一俩月后李钧那儿还没搞定,自己就只能回老家了。眼下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再好好考虑下一步。他打开手机软件搜索九江市内的旅店,条件设置成两百块以下每晚。别看九江这城市不大,消费水平并不低,满足条件的旅店屈指可数。他的手指往下划拉了两下,一家名叫“鸢尾花咖啡”的民宿吸引了他的注意。
每晚100块,价格比火车站前的小旅馆还便宜。但看图片,房间挺干净,位置也在九江的闹市区,吃喝都方便。
白雨三口两口啃完面包,上车打开导航直奔鸢尾花咖啡而去。
九江位于江西省北端,紧邻长江,在三国时期是东吴的属地,据说周瑜曾经在九江操练水军。至今市中心的甘棠湖上还有个周瑜点将台,是当地著名的旅游景点。白居易的名篇《琵琶行》里“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浔阳”指的也是这里。有了这两个典故,再加上境内的庐山,难怪九江市把旅游产业列入未来发展的重要规划。
陈晓几年前曾经到庐山游玩,对这个庐山脚下风景秀丽的小城很有好感。随着经济的发展,九江也设立了经济开发区,带动了当地的各类产业发展,楼市也是水涨船高。但是相比起北京,这里的房价简直低得让人热泪盈眶。
陈晓一年前辞职离开北京,在九江的老城区四码头附近买下一幢小楼。房子是上世纪80年代建的,早已破旧不堪,但胜在位置很好。原房主想抛售旧屋全家移民到开发区去,所以开出的价格非常平易近人。
这幢小楼只有两层,红砖结构,楼上楼下各有两间卧室,门前还有一个三十平米的门脸出租给人做早点。当时陈晓只花了不到100万就买下了房子,她存款不多,首付了50万,又办了10年商贷。从小在北京长大,又去过不少地方旅行,陈晓虽然没有开过民宿,但是见过的可不少。她不仅买下了小楼,还把隔壁紧挨着她的另一幢同格局两层小楼也租了下来。
然后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个楼前的门脸统统拆掉了。
其实这些老房子本身都是居民楼,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各家各户都在自己门前搭建了简易的房子用作门脸出租。此番陈晓拆掉了两个门脸后就多出来一大块空地,她如愿以偿地把它改成了自己梦寐已久的小花园。
两幢小楼中,陈晓自己买的这个被她戏称为A座,她把一楼变成了咖啡馆,把楼上两间卧室打通,用作自己的起居。租的那幢是B座,每层各有两间卧室,用作民宿出租。
其实她当初很想把隔壁的这幢小楼也买下来,价格确实很便宜,但算了又算,全买下来后她的积蓄根本不够,只好先租下来以后再做打算。幸运的是九江当地的租金水平很低,对她构不成太大压力。
民宿装修完后,陈晓给它起名为“鸢尾花咖啡”,开始了小老板娘的生涯。
她把小猫TINY也带到了九江,后来又养了条金色的拉布拉多起名叫RIVER,狗狗是房东杏姐送给她的。刚开始陈晓十分担心TINY跟RIVER合不来,但没想到两个小家伙相处甚欢,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一年过去,“鸢尾花咖啡”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九江的民宿不多,陈晓的定价又不高,所以生意还不错。房东李春杏跟陈晓处得很好,几次劝她提高点房价。但陈晓是典型的“小富则安”的性格,觉得有钱赚,交完按揭和租金后够吃够喝就很好。每次杏姐劝她,她都笑嘻嘻地打个岔过去,气得李春杏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春节过后,是九江的旅游淡季。但随着天气转暖,尤其是清明前,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逐春的游客就会增多。陈晓的脑子里却完全没有淡旺季这个概念,人少时她不着急,人多了民宿住不下,她就会把客人介绍到附近的小旅馆,从来不为生意犯愁。
能让她郁闷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小花园不够漂亮,植物种类挺多,但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看到一本园艺书上说花草也是需要鼓励的,陈晓每天有空的时候就蹲在花园里对着花花草草唠唠叨叨。
这天,陈晓正在花园里收拾花草,TINY卧在一旁打盹。忽然她听到汽车停在门口的声音。RIVER不知从哪个角落“嗖”地一下蹿出来,冲着门口“汪”了两声。
“我去,好漂亮的拉布拉多。”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是挺标准的普通话,稍微带点南方口音。话音刚落,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哈喽,老板在吗?我想订间房。”
陈晓站起身,见这人二十多岁,个子很高,自己站直了估计只到他的鼻尖。他长得挺秀气,只是一脸的疲惫,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裤子上也有好几块污渍。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快递包裹里取出来似的。
“我是老板,您跟我过来做下登记好吧。”陈晓边说边往咖啡店走去,一回头却发现那人并没跟过来,而是一屁股坐到花园的椅子上,把两条长腿伸到另一把椅子上面,舒服地喘了口气。
陈晓犹豫了一下,想起刚刚煮好的一壶咖啡,就倒了一杯端过来给他。RIVER见主人跟新来的陌生人在讲话,就乖乖地跑一边趴着去了。
“你就是老板啊,你好,我叫白雨,白色的白,雨水的雨。你这里在招人是吧?”
“哈?”陈晓想起门口小黑板上自己写的招工启示,估计这位是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
“是啊,我招一个打扫客房的清洁工。”陈晓之前用的清洁工张姐年前回乡下过年去了,前两天给她打电话说要跟老公去广州打工,过完年就不回来了。陈晓赶紧贴了个告示出去。店里现在就她一个人,客人多的时候确实忙不过来。
“1500一个月,兼职是吧?”陈晓点点头。
白雨把面前的咖啡两口喝光,说:“正好我在找工作,要不你雇我吧。管吃管住,再给我2000就行了。”
“哈?”陈晓脑子差点没转过来:“我招的是兼职一个月1500,你要2000每个月还得包吃包住吗?”
“嗯,这样你很合算啊。”白雨把咖啡喝光,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长得挺漂亮,但是脸上一副傻乎乎的表情,看起来挺好忽悠。
陈晓抱着胳膊问他:“哪里合算了?很亏好嘛。”陈晓心想,不要把我当傻瓜好吧。
“你听我给你算啊。”白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纸笔,边写边说:“我不光会打扫客房,还会煮咖啡,做简餐,我还会弹吉他唱歌,你这咖啡店里相当于有了个驻唱歌手。而且我种花也很内行。你看你这花园,快被你折腾死了,我要是帮你弄,要不了两天包你瓜果飘香。而且我住在你这里也不白住,等于你请了个24小时全天候保安。”
白雨把写好的纸条递给陈晓,一脸的痛心疾首:“清洁工+咖啡师+园丁+保安+驻唱歌手,你要是单请的话至少要你一万多块,我现在特惠2000块就给你还包邮,哪里找这个便宜去?”
陈晓犹豫道:“可是我不需要咖啡师和园丁啊什么的,我自己都会弄。”
白雨换了副嘲讽的口气:“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别不爱听啊。说实话你这咖啡煮得很一般,这种阿扎比咖啡豆做意式浓缩更好,你要煮美式咖啡建议你还是用阿拉比卡咖啡豆吧。另外......”他扭头看了看花园:“你确定你是养花而不是堆柴火吗?这个天气你就把三角梅移到室外,是嫌它死得不够快吗?”
陈晓很是羞惭,但觉得这人来路不明,而且又毒舌,决得还是拒绝为好:“我这里没法管你住哈。吃还可以,但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了,你还是再看看别家吧。”
白雨站起身,走到花园中间溜达了一圈,又抬头往上看:“你这二楼顶上不是盖了个小玻璃花房吗?我住那里就好。而且还可以顺便帮你照顾花花草草。”
“那,好吧。”陈晓下了决心,其实白雨说的其他条件还不算什么,但他说会养花这实在太诱人了。陈晓的心病一直就是这个被她整得半死不活的小花园。
陈晓的这两幢小楼都有楼梯通到屋顶天台,不同的是客房那幢跟天台相连的门可以随便进出,而自己的卧室和天台之间安了道防盗门,以免别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陈晓孤身一人在九江开民宿,这点安全意识还是有的。
话说这天台的面积很大,有两百多平,陈晓去年在上面盖了个玻璃花房,入冬前把那些不太禁冻的花草都移进花房里,这两天才陆陆续续地搬回到花园地栽。这是她从卖花人那里打听到的,但是即使她如此精心养育,这些花还是长得别别扭扭。
陈晓带着白雨从客房那幢的楼梯上到天台。玻璃花房有30平米左右,摆放了一些大株的芭蕉木,龟背竹,滴水观音,桂花,还有好几盆北方茉莉。陈晓从小杂物间里拖出一张单人床,又找出一套被褥帮他铺上。
白雨对这个环境挺满意,嘴里却一个劲地抱怨:“哎,这地方晚上不会冻死人吧?”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人推开花房的门,RIVER也顺便挤了进来蹲到陈晓的脚边。
“晓晓,我猜你就在这里,我给你带饭过来了。呦,这是谁啊?”
白雨见来的这位四十岁左右年纪,描眉画眼,保养得挺好,穿着也挺讲究。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像是两盒饭菜。
“杏姐,这是我新招的员工,他叫白雨。”陈晓说着接过李春杏手里的袋子。
“白雨,这是我的房东杏姐。”
李春杏一双久经江湖淬炼的利眼上下打量着白雨,跟陈晓说:“你这胆子够大的。一个女孩家招个男员工还住家里,也太不安全了吧?”
陈晓还没接话,白雨抢着说:“这位美女考虑得很周到,为了打消您的顾虑,我主动上交身份证,你们可以拿去派出所查一下。再说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就有那么多坏人让你们撞上了。放心,我只是想在这里打工赚点路费,你们不用胡思乱想。”
李春杏一把接过身份证,对陈晓说:“查查也是应该的。”说完就往外走,陈晓赶忙追了出去。
白雨目送两个女人走远,然后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使劲伸了个懒腰。没一会儿,却见陈晓又走了回来。
“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看你好像赶了很长路似的,明天再开始工作吧。这是杏姐给我送的午餐,我还不饿,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说完,陈晓就走出花房,体贴地帮他把门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