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陈晓收拾了碗筷,张丽荣很难得地进厨房说,“晓晓,我来帮你洗碗吧。”陈晓赶忙推让,“妈,您和爸歇着去吧。我自己来就行。”张丽荣转了一圈又出去了。
陈晓洗完碗出来,看见爸妈在花园里休息,她想了想,又去洗了一盘草莓端出来。
“爸妈,你们尝尝,刚刚上市的,吃个新鲜吧。”陈晓拿了几颗草莓,送到正在一旁收拾花草的白雨那里。白雨满手都是泥,只好张开嘴,陈晓把几颗草莓一股脑塞进他嘴里,抿嘴笑着离开。白雨腮帮子鼓得像个松鼠,瞪着眼睛冲着她的背影表示抗议。
“晓晓,你过来,有个事我们跟你说。”张丽荣招呼女儿。
陈晓笑嘻嘻地坐到她旁边,“什么事儿啊,妈?”
“你听说四码头这边要拆迁的事了吗?”张丽荣盯着女儿说。
陈晓愣了一下,应道:“嗯,听说了。”中午的时候,李春杏来给陈晓送草莓尝新,已经告诉她了这个消息。
“你听说了?那就好。”张丽荣松了口气,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啊,到时候再说吧。”陈晓满不在乎地说。
“怎么能没打算呢?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上心。”
“妈,拆迁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可不就是到时候再说嘛。”陈晓笑着答。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真的拆迁了,你就回北京吧。本来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地我们就很不放心,而且我跟你和爸年纪也大了,需要你们照顾。”
“可是我原来住的爷爷的小房子你们不是已经卖了吗?我回去住哪里呢?”陈晓满心不愿意,便反问道。
前两年,陈鑫嚷嚷着要换大房子,嫌原来爹妈给他买的那个公寓太小了。陈远道和张丽荣一合计,就把东城那个老房子给卖了,给陈鑫在四环边上换了个小两居大产权房。
陈晓默默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带着猫咪TINY搬出了老房子,但是她并没有搬回家里住,而是辞职到了九江,用自己的积蓄加上贷款买下了四码头的这栋小楼。
“回来跟爸爸妈妈住呀,这还用说。”张丽荣嗔怪地说。
“但是我想继续开民宿,在北京开民宿成本太高了,还是外地比较合适。而且,九江这个地方,我很喜欢,暂时不想离开呢。”陈晓知道,如果回到北京,她爸妈肯定会逼着她再找个工作,像之前那样当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经过这两年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已经不愿意再回到旧有的轨道上了。
张丽荣没想到女儿是这样打算,不由得生气了,“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你自己在外地享清福,把爹妈扔到北京不管,你看哪家的孩子像你这样?要我说,你还是回北京,踏踏实实找个工作。别再开小旅店了,也赚不了什么钱。”
张丽荣说话前后矛盾陈晓是早就习惯了的。一会儿说女儿享清福,一会儿又说开店不赚钱,反正都随她说。
陈晓知道跟爹妈是讲不通道理的,但她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毕竟跟自己的爹妈沟通还是很重要的,最起码,让他们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
“妈,我有我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不喜欢上班,喜欢开民宿,我觉得这样更自由。人赚钱不就是为了过自由的生活吗?如果我现在能实现理想,又何必再去舍近求远呢?”
张丽荣柳眉一竖,憋着气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反正你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北京了是吧?”
陈晓温柔地说,“我可以经常回去看你们嘛,你们也可以随时过来住,就像是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在北京有鑫鑫照顾你们,在我这里我来照顾你们,好不好啊妈?”
张丽荣只觉得女儿性情古怪,她不理解也不赞同,但这都无所谓,自己只要能达到预期就好。既然女儿执意如此,她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了。
她换了个缓和的语气,“你如果真的想这样做,我和你爸当然会为你着想,孩子大了不由娘嘛。但是有件事我提前跟你打好招呼啊,鑫鑫要开公司,很缺资金。你这个当姐姐的可不能不管,那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如果这个小旅馆拆迁,你就分一半补偿款给鑫鑫吧,就当是他管你借的,将来赚钱了再还你。”
陈晓没有想到爸妈是这样打算的,心里瞬间涌上无限的委屈,但是这委屈很快就如潮水般退去,她早就应该适应父母的偏向思维了,不是吗?她生在一个父母双全,还有弟弟的家庭,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孤儿,只有在他们缺钱的时候,她才会一下子冒出若干亲人,听到他们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谈着亲情。但是这些不满,她永远也不会表露出来。在陈晓古怪的性格里,只接受别人发自内心的善意,从来不会去主动索取感情。
陈晓温柔地说,“好的妈,那就按您刚才说的办吧。”
张丽荣很是满意,这女儿脾气古怪是古怪,但从小到大都很听话。这不,一说她就答应了。张丽荣心事已了,人立刻就笑逐颜开。这时,陈远道站起身来,“你们娘儿俩聊起来还没完了,我先去洗澡了。”张丽荣也跟着一起上楼去了。
陈晓坐着没有动,一个人沉默地盯着面前那碟子草莓,红红白白的,煞是好看。她纤细的手指在草莓上无意识地轻轻抚摸。
白雨忍不住放下花锄,正准备走过去,却见陈晓已经起身上楼去了。
他很有些担心陈晓,换做他如果遇到刚才的那些事,可能当时就掀桌子了。
很小的时候,他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总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但是今天他却觉得,这个时候陈晓也许需要有个人陪。
他加快动作收拾完花园,又把咖啡店提早打烊,就到天台上去找陈晓。
上到天台,远远地看见陈晓抱膝坐在墙边的地台上,歪着头看向远处。她长长的秀发披散下来,流泻蜿蜒,直垂到垫子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映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地瘦小孤单。就像一只猫咪坐在午后的窗台上,透过阳光,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它长长的绒毛里面娇小的身躯。
他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往她旁边坐下,问:“你是你爸妈从哪个垃圾桶捡来的?”
陈晓噗嗤一笑,转过头,白雨见她脸上还挂着眼泪。
他点了根儿烟,说,“港真,你爸妈有点过分了啊,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陈晓敛起了笑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弟对我还好,这事儿也不见得是他的意思。”
“他什么意思也不用有,你爸妈自然就会替他打算的。先不管他,我就想问你,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陈晓一笑,“你怎么也跟我爸妈似的,问我打算怎么办,怎么办?我就不能没有打算吗?”
白雨抽了口烟,“你跟你爸妈说的我都听见了,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赌气,我不相信你会乖乖地听你爸妈摆布。但对我你可以说真心话。真的,万一拆迁了,你想干什么呢?”
陈晓:“我没赌气,他们如果要钱就给他们好了,无所谓。我到哪里都可以生活的,但我不想回北京。”她冲白雨一笑,“不是有句话嘛,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儿。”
“看不出来你挺想得开啊,那你还一个人跑这儿掉眼泪?我可是准备了一火车皮的话来安慰你呢。”白雨故意戳破她。
陈晓笑,“我刚才确实有点伤心,我也很奇怪,怎么到现在还会伤心。”这句话听起来着实有点悲凉。白雨没有接话。他心里明白,陈晓之所以会伤心,是因为她对家人还是抱有幻想。人只有不关心,才不会再伤心,但这话他没法说出来。
“对了,我正打算跟你说,明天中午我出去一下,你一个人乖乖看店啊。”陈晓交代他。
“干嘛去?”
“哦,后天是我爸的生日,我去给他买生日礼物去。我还想问你呢,给我爸买什么礼物比较好?我实在想不出新鲜的了。除了衣服,鞋,钱包,围巾,皮带,还有什么可买的?你是男人,比较了解男人的需要吧。帮我参谋参谋。”陈晓虚心地向白雨求教。
“你没毛病吧?他们今天对你这样,你还买礼物?”白雨像看个傻子似的看陈晓,“要我说这礼物好买,你给他们买两张火车票,让他们回北京去得了。”
陈晓被逗乐了,“你怎么比我还生气?我已经不气了。”
“我真是挺佩服你的,这么会儿就像没事儿人似的了。”白雨其实并不赞同陈晓的做法,她总是这样包容,别人就会不断地伤害她。得寸进尺是人的劣根性。
“我告诉你个秘密武器哈,是我在西班牙旅行时,一个吉普赛女人传授给我的。”
白雨被勾起了兴趣,“啥秘密武器?吉普赛女人不是专业算命的吗?也兼职倒卖军火?”
“你别捣乱。她跟我说哈,如果别人做了让我伤心难过的事,我就假装这个人特别爱我,我也特别爱他,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这叫什么鬼逻辑?糊弄你呢吧。傻孩子你让人骗啦。西班牙有消费者协会没有?走,哥哥带你打假去。”白雨嗤之以鼻。
“真的,不信你试试看。”陈晓特别认真地看着白雨,“我试过很多次,真的管用。”
白雨作势摸摸陈晓的额头,“没烧啊!”。
陈晓挡开他的爪子,认真说:“比如说今天吧,其实我刚才确实挺难过的,然后我就坐在这儿想,我爸我妈那么那么爱我,我也那么那么爱他们,这点钱算神马,只要他们开心就好。然后就想到我爸后天过生日,我终于又逮到一个给他买礼物的机会了。所以我要好好给我爸庆祝生日。”陈晓笑嘻嘻地对白雨说,“我现在不想别的,只想给我爸买什么生日礼物好呢?你帮我参谋一下呗。”
“明白了,就是自己蒙自己玩呗,俗称自嗨。”白雨戏谑地说,但他看着陈晓乌溜溜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忽然就不想说下去了。陈晓这种自我催眠法也许对自己挺管用,对伤害她的人也管用。但是在关心她的外人看来,这个戏法实在太拙劣了。她微笑的眼睛里面,那么清晰地透着悲伤。
“老头子应该会喜欢那种显得自己逼格特高的东西吧。”他垂头丧气地说,“你给他买个进口的烟斗吧。”
“可我爸根本不抽烟啊。”
“我教他抽。”白雨没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