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白雨睁开眼睛,侧头一看,布帘另一侧,陈晓的床铺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本想再赖会儿床,但怎么也睡不着了。下楼走进咖啡店,陈晓已经煮好汤圆,搭配着几碟小腌菜,摆在桌上十分诱人食欲。
不一会儿,陈晓的爸妈陈远道和张丽荣也下楼来。两人吃过早餐后,就出门溜达去了。
白雨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挤兑道:“你爹妈可真行啊,来了这几天,每天都是吃了早饭就出去,午饭再回来。午睡后再出去,晚饭再回来。我就没看见他们帮你一点忙。咱们打烊那么晚,你每天一清早起来还得给他们做早餐,这二老真是享福来了。”
陈晓白了他一眼,“他们本来就是来玩的,又不是给我打工来了。”
“是是是,他们哪怕帮着收拾一点也行呢。”白雨心里郁闷,他是有点心疼陈晓。
“你没有地方睡觉,每天只能在花房里跟我凑合住。他们占了你的卧室,有没有问过你晚上是在哪里睡的呢?”白雨不光嘴很刻薄,眼睛也很毒辣,他这话还真说中了。
原本陈晓还担心自己跟白雨在花房里“混居”,万一被父母看见了可能会怪她不够矜持。但是没想到二老每天都睡到她做好早饭才起床,根本没发现她是睡在花房里。
听白雨这么说,陈晓倒显得很开心,“这样多好,省得我还得跟他们解释。向他们担保白雨同学人品没问题,坐怀不乱,是个五好少年。”
白雨噗嗤一乐,“你可以坐怀试试,我可真不敢保证一定不乱。”陈晓听了,捡起桌上的餐巾纸盒就朝他扔了过去,被白雨一把接住。“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投降。”他手脚利落地收拾碗筷,跟陈晓说:“你去看一下电脑上有没有新订单吧,剩下的事我来干。”
陈晓爸妈走出民宿,向甘棠湖边走去。路上遇见一个邻居,张丽荣停下来热络地跟人家聊天,陈远道不耐烦听老太太们瞎唠,一个人先往前走了。
他到了九江几天,每天清早都绕着湖边快走一圈,就当锻炼身体了。湖边早锻炼的人不少,水面辽阔,景色秀美,让人赏心悦目。
张丽荣在北京的时候,就很爱找人聊天。刚来女儿这里没两天,已经跟周围的邻居熟到无话不谈。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比陈晓住了快两年认识的人都多。
刚刚她拉住聊天的是住同一个巷子里的卖九江特产的老板娘,姓程。
“呦,小程,你这是去哪里呀?”程老板娘今年也五十多岁了,比张丽荣小两岁,两人姐妹相称。
“张姐啊,早上好。我正要去居委会呢。”程阿姨行色匆匆,笑着跟张丽荣打招呼。
“这么早去居委会干吗?你们不是十点才活动吗?”张丽荣把附近老太太的活动规律已经摸得门儿清。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咱们这片儿有大事情啊,我去跟姐妹们商量商量。”
“什么大事情?”对于张丽荣这个岁数的女人来说,一听到大事情这三个字就兴奋。在北京的时候就是这样,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这些老太太都会收到消息。
“咱们四码头要拆迁了!这还不是大事情吗?”小程放出这个消息,满意地看见张丽荣一脸惊愕,对自己比她更早听到消息感到很有些优越感。
“啊?真的吗?我居然不知道。”经历过北京楼市风云变幻,张丽荣当然第一时间抓到话里的重点。对于中国人来说,“拆迁”意味着大产权房子和巨额现金补偿,这是能改变一个甚至几个家庭命运的大事情。
张丽荣和陈远道的家在北京一个很陈旧的老小区,北京这么多年房地产发展迅猛,无数区域都经过市政建设或者商业开发。但可惜的是,每次拆迁都完美地避开了陈家所在的这个小区。每每听说这家拆迁获得了几百万的赔偿款,那家腾退得了三套大产权房子,把张丽荣羡慕得眼睛都绿了。无数次跟老伴抱怨咱家运气太差了,又怪他当初学校分房子的时候他挑了这个小区,要是挑到另一个小区早就拆迁了。
“小程啊,你说得仔细点,是哪个地方拆迁?”张丽荣一把抓住小程的衣服,一副你不说清楚就别想离开的架势。
程阿姨啼笑皆非,只好停下来跟她细细地说,“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市里要在四码头这块盖个大商场,叫什么什么世纪广场的。将来这里还要有电影院,写字楼,街心花园。说是要解决市中心商业配套不足的问题。嗨,谁知道到底是要解决啥,反正就是要商业开发了。”
“范围划到哪里了?是四码头这一片全都拆迁吗?”张丽荣又期待又担忧,死死盯着程阿姨,生怕她说出自己怕听的来。
“嗨,四码头就这么点地方,要规划还不一起规划了?叫我说啊,这地方早该拆迁了,都多少年了,还让我们住这破房子。”程阿姨也很感慨。
“你们市里已经发正式文件了?在哪里可以看到?我也要看看。”张丽荣非常急切。
“还没呢,这消息是在建委上班的人那里传出来的,我也不太清楚。但人家说得特别肯定,应该是有影子的事儿。”程阿姨安慰她说,“你先别着急,我去居委会看看,如果有准确消息马上告诉你啊。”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张丽荣待在原地,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然后就撒开腿绕着甘棠湖去找老伴儿。直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一群下象棋的老头儿堆里把陈远道扥了出来。
“老陈,别看了别看了,我跟你说个大事儿。”
“你能有什么大事?”陈远道怪不高兴地说,他正看得上瘾。
“真是大事儿,咱晓晓那小旅馆在的那片儿地,马上就要拆迁了!”张丽荣永远记不住“民宿”这个称呼,总是把鸢尾花咖啡民宿喊作小旅馆。
“哦?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陈远道当了几十年中学老师,自诩为知识分子,对于老伴儿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挺不耐烦。不过拆迁毕竟是大事,他也打起精神听老伴儿细说。
“刚刚胡同里卖特产的那个小程跟我说的,她听居委会里的人讲的,应该有准谱儿。居委会也是一级政府组织呢,还能瞎说不成。”张丽荣很兴奋。
“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九江这小地方拆迁肯定没咱北京的补偿款多,房价摆在那儿呢。”陈远道想得比张丽荣更长远。
“再少怎么也得有一两百万吧?晓晓那房子可是两层,这种物业补偿最高了。”张丽荣肯定地说。
“也对。不过就算补偿也是女儿的事,你跟着瞎起什么哄?”陈远道夫妻俩沿着湖一边走一边盘算。
“女儿还没出嫁,那就是娘家人。她的事当然就是我们家里的事。”
“那倒也是。不过房子是晓晓自己买的,咱们一分钱都没出。说白了,这事儿就是她自己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就行了。”陈远道是标准男性思维,很容易就把责权利划分清楚。
“你傻啊!”张丽荣恨铁不成钢,“你忘了,鑫鑫上次跟咱们说,他想跟他那发小儿要开个什么公司,这做生意不要本钱的啊?这注册公司,租房子,雇人,吃喝拉撒的,怎么也得几十万。孩子要用钱,你这当爹的拿不出来,还不帮着想想办法?”
陈晓的弟弟陈鑫本来学的是酒店管理,毕业后工作一直不满意,上班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些年不知道换了多少工作。后来他给人打工打烦了,跳槽也跳累了,就盘算着跟哥儿们一起合伙开个公司,专门做线上的旅行和住宿服务。
陈远道想到儿子就一肚子火儿,“还不是叫你给惯的。好好的工作辞了,非自己创业。他会个屁!除了花钱我看他什么也不会!多大的人了,工作几年一分钱都没攒下来。他住的房子是老子掏钱给他买的,现在开公司又管家里要钱。他当老子是印钞机啊?”陈老师骂起儿子来,也顾不上斯文了,一口一个“老子”。
“哎呀呀,天下还有你这样当爹的?孩子争气想自己开公司,你不帮忙还说风凉话!”张丽荣跟老伴儿吵起来。不过吵归吵,对于这个四代单传的独苗儿男丁,老两口都是非常溺爱,要不然也不会把陈鑫惯成这样。
“要我说啊,晓晓这房子拆迁了,补偿款拿出一半来给鑫鑫开公司不就行了吗?他们是亲姐弟,哪有弟弟的事儿,姐姐眼睁睁看着不帮把手的?”张丽荣打算得很周到,“晓晓还剩一半钱呢,她也没吃什么亏。省得人家说咱们偏心,让大的贴补小的。”
“嗯,你自己去跟晓晓说吧,我不管了。”陈远道说着又往前走去,这事儿一看就是很麻烦,他虽然不宠爱女儿,但平心而论,这事儿对女儿有点不公平。但是儿子那边也确实需要钱,算了,这种麻烦还是让老伴儿去处理吧,自己只要在关键时刻出来表态就好。
“你这当爹的可真够省心的。哎,你慢点走,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张丽荣追着他喊。
“有什么可商量的,就按你说的办吧。”陈远道掉了个头往回走,“我再去看看那盘棋,那老头子手真臭,我教他走他还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