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校场外人头攒动,各色车马轿辇云集,炽日彩霞东攀而上方兴未艾,“勇毅神威点将台”下已群杰毕至,一派热闹气象。
摔角之技,又称率角、角抵,相传上古三皇五帝时期,摔角就以“蚩尤角抵技”闻名,中原先民们既以其为一种娱乐方式,又以其为一门军事训练手段,借此磨砺技巧强健体魄,千百年来往传不断。
“文诏兄弟速速答来。”自称姬老三的青年嗓音清朗,不知道是因为尚文诏出言太过孟浪,招使这青年生出刻意为难的心态,还是因为对尚文诏着实起了兴趣,总之那对凌厉又难缠的眸子死死锁在尚文诏脸上不放。
“弟之愚见,文诏虽然不擅长这劳什子搏技,但搏技二字,不外乎两军搏杀、敌我搏斗之技,武举试从未有不能拳打脚踢抑或膝顶肘击的规矩,弟此言姬兄台可有异议?”尚文诏侃侃而谈,从容恬淡,丝毫不在意那对眸子的来回打量。
姬老三稍加思索,施施然道,“没有异议。不过那又与摔角何干?”
尚文诏不加犹豫,立时抛出后着给姬老三道:
“如何不相干?文诏想问姬兄台,假使姬兄选考搏技,与兄台搭手切磋的对家使出摔角技艺攻来,兄台要如何应对?是缚起自家手脚以摔角针锋相对?还是只管使出浑身解数,不论手段击倒对家?”
咦?有趣!姬老三闻言暗自思忖起来,若是以摔角回应,一要看自身力量、技法比之对手如何,二要看形势好坏,对手是否留出破绽供他擒拿,等等,这家伙分明是腾挪搬弄,另有所指啊!
尚文诏提出的问题,关节并不在于搏技、摔角孰优孰劣孰先孰后,实际在于尚文诏暗指搏技考中,并未明令禁止不得使用摔角,相反摔角却明文规定,不得使用击打套路。
如此一来,摔角技艺高明者,在搏技考中没了相关规则的限制,而拳脚套路高明者,却不能在摔角中使出看家本领。尚文诏的提问预先埋下对手先使摔角,我方考虑如何应招的种种障眼布置,如果仅从手段、胜负的角度琢磨,那必然会被绕进去。
姬老三挤眉弄眼,心中步步推敲,不论使不使出摔角,搏技对垒中首先要考虑的是搏技的规矩,而非摔角的规矩,如此一来是否以摔角应招,却是临机应变随心而发,只将摔角当作拳脚功夫相似的手段那么摔角自然也就被归入到众多格斗技艺的类别里,搏技为总,涵盖摔角,就成了唯一的结论。
尚文诏瞧着眼前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生出得意,自己先入为主强作**的说辞,原本是要提醒师兄郁牧川时多加留心不要大意的,没成想这姬老三却因自己扯上朝廷口气狂妄,挺身替郁老四接了招。
姬老三经过一番思忖像是打通了关键之处,噗哧大笑道:“哈哈,本...,某看尚兄弟不像个武人,反倒如朝廷衮衮诸公一般,搬弄规矩偏弊的本事,却大得很咧。”姬老三转向郁牧川道:“郁兄弟,文诏兄弟是在提醒你呐,与人过招时须得多留个心眼,万勿留下破绽,被裁判官抓了痛脚!搏技考从来没有明文约束能不能使用摔角,正好给裁判官留下干预公正的空档,那些裁判官既可以借此判某人出手逾制,又可以睁只眼来闭只眼,放人过关。”
“在下惭愧,不敢比肩诸公。”尚文诏笑嘻嘻打起太极,心中暗叹面前这人的心思伶俐。
郁牧川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摇头含笑道:“姬兄弟见笑,我与师弟相处,打小就没有那许多尊卑分明的规矩,我这师弟讲话也一向顾左右而言他,但他的心意却是不坏的,姬兄多担待。”
这时,校场入口走出十多名大红官服的吏员,每个吏员身后都跟着两列头戴毡帽身披锁子的兵士,随着咣咣两声锣响,校场周边的嘈杂声息为之一静。
一个头目摸样的兵士迈出一步,扯开嗓子大喊道:“初场应举武生,逐次有序入内接受搜检,经查私自夹带兵器、书册入场者,按舞弊处置,查核无碍者,依次领取袍服,沐洗更衣,仪门待命。”
姬老三见状,只拱手道“两位,武运昌隆!日后有缘再会。”随即告辞而走,正应了一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位姬兄弟难道不是应举来的?”郁牧川愣了愣,低声咕哝一句,随尚文诏步入人流。
——
不论文举还是武举,考前对应举考生的审查都甚为严格。
为防止舞弊滋生,所有考生必须将身上的衣服、物品上缴,接着由临检兵士对考生浑身上下各个部位,包括头发、鼻孔等,进行细致搜检。初步搜检完毕后,考生需要再进行沐洗,更衣的步骤。沐洗是为了预防某些徇私舞弊者在皮肤上用油脂等肉眼难辨的物料书写刻画;而更衣这一步骤则是朝廷因严格搜检有辱人之嫌,但不得不为之,既怕有人在衣物中夹带私藏,又怕折了读书人脸面,于是两相折衷由官府提供统一的衣物。
郁牧川、尚文诏挤在武学生中间,循规蹈矩完成每一个步骤后,早已身心俱疲、劳累不堪了。
朝廷出于搜检核查的程序繁复且漫长,无论对身体素质较弱的文举士子,还是武学生而言,完成一系列步骤都难免产生疲劳,所以考试前空出一个时辰交由士子考生自由支配,并且考场、校阅场周边均设有内里提供茶水的棚舍,供考生士子歇息养神。
郁牧川百无聊赖,两条腿撇岔开坐啜着茶叶水,而尚文诏则倚在旁边的三角椅上作死猪模样。
“这班杀才,莫不是喜欢男人?盯着老子好一顿看。”两人边上一个魁梧汉子咧咧着,将目光投向郁牧川,“这位兄弟,你说是也不是?夹带书稿这等好事,除了那帮酸子书生谁干的出来?”
郁牧川哈哈一笑,“江陵郁牧川,幸会。”
“原来是郁兄弟,嘿嘿,俺叫刘栋,汉中过来的。”刘栋个子与郁牧川所差无几,块头却比郁牧川更大一圈,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四肢粗壮筋肉虬结。
刘栋大大咧咧扯过椅子坐下,“叫俺老刘就行。哎不对,不能占了郁兄弟的便宜,郁兄弟今年多大?”
“郁某二十又五,刘兄弟呢?”
“瞧不出来,郁兄弟不是编排俺呢吧?俺比你小一岁。”刘栋仿佛不太相信郁牧川,凑近仔细瞧了几眼,又坐回椅上。
郁牧川对刘栋这大老粗颇有好感,指着死猪一般闭目养神的尚文诏道“刘老弟,这是我六弟,尚文诏。”
“哟,尚老弟这是怎地回事,累成这般模样,莫不是昨晚上去睡小娘了?”
“那是,昨晚的小娘那个水灵劲儿,直叫兄弟折腾了一宿没合眼。”尚文诏依旧阖着眼睛悠哉道。
“尚老弟潇洒,刘某佩服。”
“哈哈,他若真去找小娘,今日岂不成软脚虾了?”郁牧川也难得开了回玩笑,“据说今日,当今圣上也要亲临校场上观礼,刘老弟可曾听说?”
“听说了,不止那皇帝要来,什么太子、公主,还有那班后宫嫔妃也都要来。若不是北虏近来气势汹汹,这回校场点将哪里能有这么大的阵仗?”刘栋嗤然道。
“武学点将素来是天下瞩目的,如此我等更要好好表现。”郁牧川摩拳擦掌略带兴奋道。
“郁老兄,说老实话,不是俺的心气高,俺这两年一直在边镇里当兵,我们这些武人,除了去天策府,去九镇里其他哪一镇都是一个鸟样,只有受上官窝囊气的分,给晋王那样的豪杰效力才算不白当一回兵。”刘栋丝毫不掩饰言语里对天策将军府的憧憬。
郁牧川闻言只道,“刘老弟此言差矣,天下九镇浑然一体,少了哪一镇都对北疆作战大大不利,最东边的天策府辽东镇虽然位置紧要,但没有后方的渔阳镇、上谷镇、大同镇作依凭,岂不相当大开幽燕门户给北虏?”
“嘿嘿,大道理是如此,可俺还是想当天策府麾下那样的兵。不过话说回来,当谁的兵,去哪当兵,最后还不是全看贼老天的安排?”刘栋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