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文诏挥退薛童,负手而立,悠悠迈到吴泽近前,沉声道:“我部既修家法,便是援引为律,矫责不端不法,慑之以严刑,诫之以峻法,图保阖卫上下同心同德,齐心报效陛下。想来在我部任职的,下至一线缇骑,上至指挥使大人,既然俱系天子亲军,身负如此权责,更加不可荒唐行事,肆意妄为。便就今日之前,我卫缇骑四出,巡察中央地方,虽颇有建树,但冤假错案,亦是办了不少的,百官黎民,无不对我部恐惧非常,直将我部看作是灾星,而非上治奸佞不臣,下官贪官蠹吏的福将,长此以往,只会损害当今圣天子陛下威仪,损害指挥使大人清誉,这,尚某是决计不允的,想必诸位也是不允的。”
“呸,这个大特务,哪里有什么清誉。”尚文诏暗道一句,动作却依旧不停,不断搬出大道理,扯出天子大旗,装腔作势,一番礼数做全,恭敬北面朝拜,烘托气氛,引得在场诸人齐齐向北跪拜天子,包括吴泽在内的众人,皆深受尚文诏的感染,转瞬之间,在场诸人不论真心与否,皆服从了那深烙于心间的皇权崇拜,个个双膝伏地,敬事禁城中那位患病不起的皇帝,丝毫不敢无礼。
尚文诏偷瞄一眼,见众人已经入套,纷纷跪拜不起,他便抢先一步起身,转回身子喝道:“如今国朝动荡,宗室作乱,京师有变,羽林卫指挥使唐秀大人,授本官以先锋官印,身犯险地,纠治乱党,尔等多年深受皇恩,如今可是要背离天子,冷眼旁观,助纣为虐么?”
地上跪伏的几人齐呼不敢,愿为天子效死云云,吴泽亦跟着呼不敢,恍惚间,吴泽抬起脖颈一瞧,见尚文诏早已不在身前跪拜,反而站在了自己身侧,惊雷一闪,吴泽意识到堕入尚文诏的小手段中,醒过神来,呲牙咧嘴,愈发恼怒,正要站起,与尚文诏好好理论理论,唬这小年轻一唬,杀杀尚先锋官的威风,却只听咣当一声,一支柳叶刀鞘掉在地面,尚先锋官早已趁他不备,下了他的柳叶弯刀,抽刀出鞘,将那弯刀寒锋逼到他脖子上了。
吴泽叫着冷不丁一记阴损手段整得头昏目眩,开腔唾道:“先锋官大人,这是何意?讲了半天的家法,不是讲的好好的么,怎的又与卑职兵刃相对?”
尚文诏没理会吴泽,一脚将吴泽撂翻在地,拿刀比住吴泽喉咙,对薛童道:“纯保,愣什么,快起来,将这厮给老子绑咯!”
跪伏在地的众人,听得尚文诏这么一吼,才发应过来,原来先锋官那大段的说教,又是讲理,又是拜天子,全是逢场作戏!给在座的诸位表演看呐!
薛童听得尚文诏呼唤,立时起来,扣锁吴泽两手,摸出铁镣,束住吴泽双手双脚,使之动弹不得。
眼瞧着吴泽转瞬之间被拿下,杨士奇来不及去擦头上的冷汗,咽咽口水道:“大人,先锋官大人,这,不大合规矩吧?老吴他跟着七哥做事许久了,也从未辜负过七哥,将老吴拿了,这该当如何与七哥分说?”
尚文诏慰道:“罕谷,今日之事,本官自会与唐百总解释。”
吴泽在旁忿忿道:“好哇,竖子,吴某人不服你令,汝便敢这般对吴某,还有你,薛纯保,你等是不是以为,离了指挥使大人视线,离了七哥的视线,便能肆意妄为了?吴某今日有什么闪失,七哥必拿你等是问!吴某的弟兄们,也不是你尚先锋官想调就能调得动的!”
尚文诏道:“给我堵住他的嘴。”
石重桂怪叫一声得令,从角落里跳出,学着初识尚文诏时,尚文诏审问杀手的手段,堵住吴泽嘴巴,不忘给吴泽狠狠补上了一记嘴巴子,狠狠道:“八嘎,敢对大人不敬!”
尚文诏指点重桂道:“重桂,别给老子叫唤了,去,找山枣要一块面巾,一盆凉水,给老子送到柴房,告诉女眷娃娃们,就在前院待着,不要过来打扰。”
重桂领命出去,尚文诏与薛童拧住吴泽,将之带到柴房里,由薛童按在座上,只留杨士奇、黄全财、王得地三人在屋中擦着冷汗,面面相觑。
不多时,石重桂将凉水与面巾带到柴房,尚文诏扯出吴泽嘴里的布团,吴泽活动活动口腔,随即一口老痰啐到了尚文诏脸上,狠狠道:“竖子,老子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早晚要害了咱羽林弟兄,今日便对老子动粗,呵呵,老子也不是吓大的,老子与七哥在油锅里滚的时候,你小子恐怕还和着尿玩泥巴呢。”
尚文诏从怀中掏出手巾,擦擦脸庞,冷冷道:“老吴,本官这番,并非要怎样,本来是自家弟兄,本官可是一直向找个机会与老吴你聊聊呢,哪成想,你老吴却不给本官面子,本官问你,你与海家什么关系?”
吴泽嬉道:“嘿,海家?老子乃亲军校尉,在宫中行走,认识几个太监,竖子焉能管我?这回来京师办差,尚先锋官,你可不就是为那大太监办事的么?”
尚文诏道:“本官与海老公如何,系属私事,并非指挥使大人的将令,只算是本官给海老公做个顺水人情,老吴,若海家人找你沟通什么,勿要隐瞒,如实说清,本官既往不咎,你的俸禄,你的人马,本官绝不动一根毫毛,咱们这回冒险回来,本来就势单力孤,四面受敌,切莫再掣肘于我,往火上添油。”
吴泽道:“哼哼,原来先锋官大人也知道,咱们先锋旗的人,没了吴某,先锋官大人也指挥不动几个咯?”
尚文诏面若寒霜,瞧一眼薛童,再瞧瞧吴泽道:“老吴,拉帮结派这种事,搞到本官旗下,可不大妥当哟。”
吴泽不怒反笑:“姓尚的,今日吴某便如实告诉你,就凭一纸任命,一块官印,那是屁用没有,若没有老子与这薛纯保,恐怕全队上下,没进城便都撂下你这先锋官了,七哥用你,指挥使大人用你,弟兄们可是不大服你的!若要弟兄们推举一个先锋官出来,恐怕轮不到你姓尚的!”
薛童一脚抽向吴泽腿肚子,狠狠道:“吴泽,敢对指挥使大人钦点的先锋官无礼!你他娘的不识好歹!”
吴泽哈哈一笑,“就这两下子,就想叫老子服气?薛纯保,别他娘的得意忘形!今日的老子,便是明日的你!”
尚文诏对薛童挥挥手,止住薛童,对吴泽道:“老吴,本官问你你与海家人什么关系,别的这些,本官没有兴趣。”
吴泽一瞪眼:“怎的,老子没说?老子在宫中行走,认识几个太监,有什么不对!?”
尚文诏淡淡道:“本官实在不想对你动刑,不要逼本官。”
吴泽见这柴房中,没有一件羽林卫常用的刑具,心知仅凭毒打,是绝不能叫他服软的,于是狂放道:“动刑?老子干了多久的校尉,还怕区区竖子?有什么招数,尽管招呼!”
尚文诏对薛童道:“按住他。”说完,走到水盆边,一边打湿面巾,一边道,“纯保,今日本官教你一招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