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琉璃南瓜壶、御窑云龙玉角杯、釉里红牡丹彩盘、汉形昭明纹镜、金八宝凤纹盆、江山初雪真迹...这件犀角孔雀如意,乃是义父与那兴记掌柜分说了许久,才得以重金换来的,尚大人看如何?”小海使一口京片子,怪里怪气道。
“妙极,妙极。”尚文诏附和一声,将视线从小海手边的琳琅华宝上移开,抬头再扫视地窖一圈,一霎间踧踖顿口,神魂激荡,重重喘息,心跳加速数倍不止。窖中的缸瓮鳞比排列、满坑满谷,内里所盛物事可谓价值连城叠玉堆金,胜单纯的金砖银锭又何止一筹?任谁见到,都会叹为观止、赞不绝口,尔后生出据为己有的非分念想,也无怪乎海太监逃出京师保住性命后,第一件事便是急着找人将落在京师的家珍转运出城,而非扶救其主上——陷于水火的皇帝一家子...
小海与仆从两人小心翼翼将那大木盒中的层层丝缎掀开,取出暗格中叠积置放的锦盒,一一打开为尚文诏展示、介绍了一番,而尚文诏除了频频点头,连连称奇称妙之外,再无作出其他反应。
只由心绪稍稍浮动片刻,尚文诏便将心头的讶异与不自然的情绪通通压制消化下去,先瞧了小海身边那仆从几眼,又转对小太监沉声道:“海公公,老内相能将这,这...这等要务托付给尚某来办,尚某定然尽心竭力,不负老内相厚望,只不过,此窖中物事实在珍贵,难保不引得知情者生出歹念,为今之计,稳妥为上,请海公公务必匿踪敛迹,封住众口...”
“咱家自然晓得...”小海干咳两声,右手伸进左袖当中,掏出一叠三张左右的宝钞票塞到尚文诏手里,凑近尚文诏耳朵,口气如同安抚、收买作奸犯科的匪贼一般,对尚文诏诱之以利道:“尚大人能为义父办事,义父必不会亏待了尚大人,尚大人近日在京师中筹谋活动,花消用度若有不足,尽管来找咱家便是...”
尚文诏毫不客气地接过银票,余光睨过票面,见每张可兑白银一千两,且票面上有“和盛”与“限兑”字样,持有这样的票子,是需要到北直、南直两处的和盛银号才能兑出现银的,票子的保值能力远比民间私贾所开设钱庄的票子要强,民间盛传,这和盛银号的掌柜与当今国舅爷关系匪浅,银号更是隐有朝中大员注资作股参与经营与分红,整一个和盛银号,不是官股铺面,却胜似官股铺面。
尚文诏拱手称谢,连称小海太过客气,为老内相分忧乃是应有之意,以后不必如此云云,心中暗暗道:“算你一老一小两个太监识相,不过...这随便一出手,便是数千两封赏,从海老公手里赚钱,看似容易得很,实际却是要拿命来换的...”
三人在地窖里待了约莫两刻,便翻回到宅院中,小海与尚文诏两人作为监工,盯着那两名仆从将地窖入口处的土石及砖面掩埋妥当,直到看上去全无破绽之后,才安心到宅院中靠近地窖的一处偏室中坐下,继续详议转运事宜。
这批财物品类繁多,且数量不小,尚文诏苦思冥想良久,捧出个开设质铺与商社,为渡运物事打掩护的主意供小海参考。尚文诏提议,借着质铺与商社货运交通的名义,光明正大将这批财物次第运出,小海表示赞同,对尚文诏提出,需要找几名亲近天策一系的显宦,或找些在天策军中说话响亮之人合作,作为质铺的倚仗和靠山,以保质铺与商社的运作与经营不受为难,适当时候或许还能得到些可以善加利用的内部情报。
两人议了近一个半时辰,小海口干舌燥道:“尚大人此议甚佳,只不过,咱却不清楚何以要再加上一个商社,这岂不是画蛇添足之举?”
尚文诏对答道:“海公公,单单一个质铺,小笔的买卖皆是可以在铺面上交割停当的,咱们要输的货品可不少,若有商社之名衬托辅助,便可以借着贩运南货、海贸分批大量夹藏老内相的物件,不致因走货反常而引起他人疑虑。”
小太监满意笑道:“是极,是极,是杂家鼠目寸光了,尚大人所虑深远,咱佩服得紧,义父大人请尚大人襄助果然没错...”
尚文诏提出这开设质铺与商社的办法,有帮助大太监海兴业运送财货的意思,但其中更深远的安排,在于另起炉灶,借助商业网络建立起隐蔽的情报网络。
尚文诏领先锋官印回京,无法动用原先羽林卫中的五只小旗人马,只有精干力量十员可供调遣,况且这偌大的京师如今乃是天策军的天下,从羽林卫叛逃而出的唐铮主理探查凉军军情与内务细作探查等事,对逗留在京师之中,他老爹唐秀的旧部人马极尽逮拿捕杀之能事,若尚文诏不另起炉灶,凝聚起新的力量,那是寸步难行的。
况且,指挥使唐秀交待给旗下先锋官们的使命,也正是重整旗鼓,探查晋王集团虚实的同时尽可能与天子取得联系。尚文诏受命回京之前,大老板唐秀曾面授机宜,知会尚文诏他有便宜行事之权,如有必要,伺机刺杀晋王都不是不可以,另外,唐秀还提醒尚文诏,他的宝贝女儿唐姀如今正困在京师,生死不明,万一他老哥唐铮拿自己妹妹出气就不好了,虽说他已经派出了些人手回来找人,但依旧没有女儿的音信,因此尚文诏同时还肩负着替唐秀尽力找一找女儿的职责...
小海不知尚文诏在思量些什么,抿唇拜托道:“如此,咱一个刑余之人,颇是无用,再者这宅院还需用心看护,咱多有不便,质铺与商社的事宜,便都要劳动尚大人费心布置了。”
尚文诏回过神道:“海公公抽不得身无妨,尚某定会妥善安排。”
小海与尚文诏两人初步议定财物转运计划,小海留尚文诏一行共同进餐,算是为尚文诏一行接风洗尘,尚文诏婉拒小太监,辞别了小海,尚文诏便到宅子前院与部属们回合,一齐离开钞纸胡同,几人走到胡同口,往灯市方向拐时,杨士奇上前对尚文诏道:
“先锋官,呸,瞧某这笨嘴,嘿嘿,公子,今晚住哪里?”
尚文诏刚从薛童那里要来自己的水囊,将里头盛了良久未饮的茶水倒在路边一棵枯树递下,答道:“罕谷没与纯保商量商量?”
罕谷是尚文诏找来街边卦学老道为杨士奇起的字,纯保是为薛童表字。
杨士奇没个正形道:“卑职几个商量了,不过都是瞎商量胡扯淡,怎的也得公子您来定夺才是。”
尚文诏塞紧水囊上的塞子,又将水囊递回给薛童保管,随后对杨士奇道:“你们议出个什么长短,说来与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