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北方边患不止,燕室每岁之军资靡费甚巨,凡有规模较大的战役,均耗银百万两以上,户部库银与裕昌皇帝内帑金银大半销在与凉国旷日持久的战争这无底黑洞之中,府库已非天下承平时那般丰沛殷实。
大燕国用日趋虚乏,朝廷财政愈见拮据,无法做到节流的情况下,剜肉补疮、加重盘剥的手段便悉数祭出,饶是从升斗小民身上刮出不少膏脂,但课来的田赋毕竟归在户部,落不到皇帝老儿自己的钱袋子里,为了开辟财源,丰盈内库,裕昌皇帝重用宦官内侍,令二十四衙门的太监们轮番外出列省,任矿监、盐监、榷使等事,这些宦官们一俟出京,便借助着钦差天使的身份大肆聚敛财富,将民间闹得乌烟瘴气,海公公海兴业就曾于裕昌十三年至裕昌十四年间被派往两淮监督盐政。
尚文诏跟随小海公公进去宅院,在与小太监言笑晏晏欢声笑语的空挡,大致将宅子内里布置粗略看过一圈,小海公公轻咳一声,对尚文诏道:“尚大人,随咱家来这侧。”
小海公公领着尚文诏来到宅院西北角落一口水井前,屏退左右护卫,只留下两名原先宅院中的家仆,小海公公微微一点头,那两名健仆随即动手刨起地面上松动的层层砖石,尚文诏见状,转头望着小海问道:“海公公,这是何意?”
小海道:“水井乃作掩人耳目之用,此处是义父命巧匠挖出的地窖。”
尚文诏默然点点头,没再发问,不多时,那两名家仆很快就将砖石清理妥当,地面上豁然露出一层挡板,仆人们一左一右掀开挡板,一条异常狭窄、倾斜幽深的通道即映入尚文诏的眼帘。
“尚大人,请。”小海公公微笑有请,仆从里一人取来火镰,引着一只火把,率先进入到地窖中,另一人则守在地窖的入口处。
尚文诏与小太监两人进到通道,那通道曲折狭长,两人端是弓着身子行了有十余步,才真正到了地窖当中。
先前率先进来的仆人已经将地窖中的灯火打着,火苗随着地窖四壁孔洞流入的空气忽左忽右窜动着,尚文诏放眼望去,不大的地窖里摆放有不少盖了罩帽的大瓮,小海公公命那仆人上前掀开罩帽,给尚文诏看瓮中情形。
那仆人举高手中火把,尚文诏往前探着身子观看,只见每个瓮中皆陈置有大小形制各异的木盒,其中大一点的木盒有半人高,只比地窖通道略小一圈,数量并不是很多,每个大缸里只放有一两只而已,而大木盒上,则更堆叠着七八只西瓜大小的木盒。
尚文诏在心中粗略默算一通,估计这地窖中约莫有大小木盒百多只,转头对小太监道:“果如海公公所言,营建此窖的匠人确实是巧手。”
小海浅笑着附和一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给尚文诏看一看木盒内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的意思,待尚文诏看过木盒数量与大小后,对尚文诏问计道:“尚大人,义父大人交待我等运出的物件尽数在这里了,这些缸瓮容器皆是作防潮之用,如有必要,改换包装也可,照尚大人的意思,咱们该当如何行事?”
尚文诏神情为难,沉默片刻才回答道:“海公公,此间木盒数目未免太多,若只简单包装,由牲畜驮拉出城,先撇开城里城外四处走动巡查的天策兵不说,没有好些牛马运力与看押护卫的人力那是绝对不成的,但是,阵仗一大,便容易给天策兵们盯上了。”
小海点点头表示同意,再问道:“尚大人,那咱们分批慢慢运出如何?”
尚文诏道:“如此也可,只是这样未免耗时太久,而且这来回带货出城,往返城关必要被天策兵捜检,次数频繁那传运之人必然会给关卡的兵将给认下了,引起怀疑,尚某带来的人手不够呐,不知海公公人手足否?”
小海摇头叹气道:“咱家亦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唉,这事竟如此难办,咱家也与诸位档头们议过多次了,如今真真是拿不出能躲开天策军将眼线的妥善法子,义父大人请尚大人来此,咱可全仰赖尚大人献出条万全妙策...”
“万全妙策不敢说,躲过天策军巡查,安然运出城外的法子还是有的。”尚文诏右手环胸,左肘抵着右臂,手指捏着下巴念叨着,一旁的小海听闻尚文诏所言,顿时两眼放光追问道:“原来尚大人早有成算了?”
尚文诏不紧不慢回答着:“尚某告别老内相时,老内相交待过,尚某所运乃是老内相的些许玩物家珍,那时老内相说得笼统,尚某也未及详细问一问,现在尚某即便是有遮人耳目的法子,不知要运出去的到底为何物,也实在不好安排...”
海兴业交待给尚文诏差事之时,尚文诏只猜测要替海老公运些金砖银锭纸票之类的东西出城,一架两架牛车就可以搞定,完全没料到要运出的东西竟如此之多,且形状各异大小不一。
小海咬唇拍手,心中暗道:“义父派这尚大人来,必是信得过尚大人的,给他看看也无妨...”思虑了一小会儿,小海公公命那仆人抱来一只大盒子,一只小盒子,随后揭开盒子给尚文诏查看。
尚文诏探头一瞧,顿时呆住,只见那大木盒中,有晶莹透亮色彩各异且雕工精致的大小雕塑数尊,除了其中一尊通体乳白的观音像与一尊翡翠弥勒尚文诏认得以外,其余皆是尚文诏叫不上名字的龙凤神佛形状,大木盒不仅放着数尊雕塑,在玉雕中间,还见缝插针放了长筒书卷,都是些妥善卷起的名家字画。
而那较小的盒子,里头盛放着各色的金银珠玉与工巧首饰,最底下则垫着厚厚一摞面额巨大的宝钞银票,小小的木头盒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出异样的光彩。
不论大盒子还是小盒子,完全没有尚文诏原先预想的那金砖银锭的影子。
尚文诏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只木盒,不禁喉头发紧,干咽一口唾沫,他自小命途多舛,出自乡野师门,对富贵的概念还停留在金银锦缎的层次,哪里见过这好些的奇珍异宝,仅就辞别指挥使唐秀之前,领了指挥使唐秀封下的那几张可兑千金万两的宝钞票,便觉着那是他人生中见到过的最多的钱财,眼下看到海太监的收藏,区区千金简直小巫见大巫,尚文诏对财富的概念,便又刷新了一次。
一旁的小海公公见状,心中暗暗嘲笑道:“这尚大人怎作如此情态?莫不是连东珠、珊瑚都没见过?”
小海公公对呆滞的尚文诏道:“尚大人...”
尚文诏摸一把额头,甩甩脑袋,心道一句乖乖哟,对那小太监道:“尚某一时失神,得罪,得罪...”
小海公公抓起小木盒中几枚珠子放在手心把玩,另一只手指着大木盒道:“这一尊,乃是金镶珊瑚翠鸟,旁的小物件是镶金象牙木梳,义父本打算年节时呈送给公主殿下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