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有同伴了。”
逄玄江在跟狱卒聊天,正等柳寒烟来。一阵丁零当啷的索链碰撞传入耳廓,随后便听到狱门哐的一声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斜眼投去一瞥,新关进来的那人倚靠在石墙上,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人,逄玄江小声问:
“刘二,这是谁,犯了什么罪?”
狱卒低着头,用一种不想别人发现自己在看他的姿势,掀起眼皮看过去。
“前首辅裴大人,不知被谁设计了,以前干的坏事尽数败露,听说搜出来不少罪证。”狱卒声如蚊呐,他在狱中当看守也挺长时间了,懂‘风水轮流转,不知明日到谁家’的道理,十分清楚说话得小心。
要是哪天皇上记起来这人的好,或者幸存的党羽帮着走动,说不定就给放出去了。
逄玄江不上朝,自然不认识什么裴首辅,可能是缘分,让两人在诏狱里遇见了。
逄玄江一个人闷久了,特别想多找人聊聊天,美其名曰为前任内阁老大排解愁绪,让刘二换给自己一个离裴庆年近的牢房。
裴庆年也注意到,这边牢房里就关着两个人。
察觉逄玄江的小动作,裴庆年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哑声道:“逄将军,幸会。”
算是打过招呼了。
刘二落了锁,便找了个借口回避。
逄玄江点点头,看着刘二的背影消失在入口的拐角处。
刘二除了不能放他出去,对逄玄江简直有求必应。
这个跛脚的狱卒在天牢里看守犯人的时间已经有十几个年头,如果不是这样,他差点以为这是自家大哥的人。
此念头在逄玄江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要是天牢里都能安插眼线,同顺帝在宫里住着得多没安全感。
逄玄江对裴庆年拱了拱手,笑弯了眼:“我还以为,自己得一个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年呢,还好您来了。”
裴庆年当然不想来陪他过年,白了他一眼,“那你还得谢谢我。”
“报应不爽啊。”逄玄江嘴里叼着一根草,也靠着石墙上,“你就没给自己留条后路啥的。”
裴庆年虽然贪恋权势,不过此人有一点特别好,气量大,能容人。
面对逄玄江的嘲讽,裴庆年不咸不淡的说:“得多不盼着自己好,才整天想着有朝一日会被关进来。逄将军这么年轻,未免把以后想的太暗淡?”
逄玄江乐呵呵的,老天爷开眼,送来这么一个人跟他打打嘴仗,“我行得正坐得断,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有什么暗淡的。不像您。”
“年纪不大,巧舌如簧。”裴庆年听说过逄玄江的事,“怎么还把陛下惹急了,还是懂得规矩少。”
逄玄江吐出嘴里叼的草,“您知道的多。我请教您个问题可成?”
裴庆年嫌他话多,不耐烦的说:“有屁快放。”
逄玄江盯着他,心里暗道,好歹是个读书人,说话这么粗俗。
裴庆年脸上的表情写着,被你气的。
“您知道印大人喜欢什么东西吗,听说他喜欢收藏宝刀,我送了他一把,为什么他不收呢?”
“说你年轻不懂事,还是抬举你了。”裴庆年表示,和逄玄江说话,自己很心塞,“你们这些武将,打仗还行,别的都不动脑子。”
“你有脑子行吧,”逄玄江扬起下巴,“别卖关子,快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
裴庆年斜眼看他,“告诉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逄玄江笑眯眯的说:“等我出去了,去皇上面前求求情,放你出去呗。”
“用不着劳您大驾,等哪天皇上高兴了,我自然就出去了。”裴庆年对逄玄江提出的好处丝毫不心动。
逄玄江歪着头想了想,哪壶不开提哪壶:“印首辅德高望重,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他在,皇上很快就把您忘了。”
“呸,你以为印敬棠是什么省油的灯,好人是坐不上那个位置的。”裴庆年把脸转向看不到逄玄江的方位,“他像条狗一样讨好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条街上玩呢。”
“您这进了诏狱,还真想出去呢。”逄玄江摇了摇头,“我劝您还是别想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合着你不是在诏狱里?”裴庆年说话的时候,胡子直发抖。
他眼睛还管用,看得见同样是被关押的犯人,他手铐脚铐都带着,逄玄江身上啥都没有。
“咱俩不一样。”逄玄江摇了摇食指,欠揍的把裴庆年的想法重复了一遍:“等哪天皇上高兴,就放我出去了。”
裴庆年没忍住,骂道:“竖子顽劣,不知天高地厚。”
逄玄江挑起眉,就坡下驴道:“我是挺无知的,所以求求您,替我解答这其中的关窍呗。”
裴庆年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可多了去了...一,如你所说,他刚上任,就结交越王府,是怕陛下觉得他权力不够大吗?二,送别人刀,有藏器于身,适时而动之意,以刀喻人,是希望他做你的帮手,成为一把利器。”
逄玄江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裴庆年悠悠道:“小子你想造反吗,印敬棠那狐狸敢收你的礼才怪。”
“你们读书人都这么讲究吗…”逄玄江托着腮,“以后送东西,真得好好考量一番。”
“你们这些粗人不讲究,”裴庆年翻了个白眼,“伴君如伴虎,骠骑大将军功高震主,怎知皇上不忌惮呢。”
逄玄江的笑容不由凝固,“我大哥忠心耿耿,你别诽谤他。”
裴庆年脸上的笑容很是讽刺,淡淡道:“你以为你现在蹲在这里是因为什么,还不是皇上为了敲打越王府。”
逄玄江想起朱韬曾经说过的,那几句令人遍体生寒的话,眉心的阴翳重了几分,下次见到这家伙,得逮住他问清楚,大哥究竟会因为什么惹祸上身。
“小将军怎么不说话了?”裴庆年观察着逄玄江的表情,感叹道:“你在沙场上,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原来也知道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