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濮宁坐在凉亭的台阶上,只穿了件单衣,肃王府上掌事的姑姑拿来薄帔为她披上,“夫人,夜深露重,回房休息吧。”
“谢谢姑姑。无碍。”濮宁拢了拢披风,抚过上面的花纹,这件金绣云肩牡丹花帔,是肃王陪隆安帝南巡时,特意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夜宴上宗亲多,王爷可能有事耽搁了,许是宿在宫中也不一定。”掌事姑姑最后劝道。濮宁虽然脾气好,但性子倔,有些话做下人的到底不好多说。
濮宁莞尔一笑,“好,我过会儿就去睡了,姑姑先歇息吧。”
掌事姑姑年逾五十,从肃王出宫建府起就在府里了,是肃王指在濮宁身边伺候的人。
王府的寝房分为东西两院,肃王妃和妾室住西院,濮宁随肃王住在东院。王妃素来不喜濮宁,东院管家和小厮的份例,和西院一样由王妃分拨,这些人在人前不敢对濮宁太尽心。只这位姑姑,是府中为数不多,可以不受王妃约束的家仆,也是她,一直默默关心着濮宁这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女人。
原是怜惜她一往情深,比如今日,王妃都已经歇下了,濮宁还留着一盏灯,翘首等待肃王归家。
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肃王是因着与肃王妃的父亲首辅裴庆年结盟,才将肃王妃迎入府,只要裴首辅当权,肃王妃正妻的地位就不可撼动。
裴首辅在当朝气势正盛,此人手腕很辣,智谋超群,在朝中的关系网复杂,除非肃王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否则绝不会放弃拉拢裴庆年,更别提因为哪个女人得罪王妃,而下裴首辅的面子了。
濮宁当然懂得其中的道理。肃王不给她名分就不给,名分什么的太虚,哪有这个人来的实在。
她不争不抢,逆来顺受,仅仅是为了能守在肃王身边。
王府里女人间争风吃醋的那点事,断不会到让肃王有所察觉的地步。
肃王对濮宁越好,心里越不舒服,濮宁又是个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主儿,她的日子其实不算好过。
不过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眼中煎熬的日子,濮宁却乐在其中。
月朗星疏,两棵梧桐树的影子在青石地面上相偎相依。濮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房喝了杯热茶提神。
肃王平日进宫,若有事耽搁,都会让小厮回府通传一声,免得让濮宁等他。
宫廷夜宴惯常到戌时三刻,濮宁合计着,若颜镜钟得手,王爷此刻也该回来了,难道事情办得不顺利?
濮宁正凝眉思索,一个人影闪入院中。他拉下蒙面的黑布,是濮宁遣去午门外打听消息的郭管家。
郭管家平日里拿了濮宁不少好处,有肃王准许,常帮濮宁跑腿办事。
整颗心一直记挂着肃王,看见郭管家,濮宁才想起来柳寒烟之前拿走了一张被破坏的瞬移贴。
濮宁从袖中取出样东西放进郭管家手中,客气道,“郭叔辛苦了,文渊阁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郭管家笑不露齿,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把银票叠整齐,收进怀中,恭恭敬敬的说:“夫人客气了,派去宫里探话的人出来说,巡逻的禁军没有在文渊阁抓到形迹可疑的人。”
“哦?”濮宁点点头,得到她示意,郭管家麻利的告退了。
濮宁倚在梧桐树遒劲的树干上,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难道她没去...”
卖人情的计划失败,不等濮宁思考如何拉拢柳寒烟,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杂声,接着西院就掌起灯。
濮宁皱眉走进前院,正好迎面遇上匆忙前来的肃王妃。
一贯秉持着惹不起还躲不起原则的濮宁顿住脚步,让与肃王妃先行。
濮宁衣裙整齐,妆容完好,而肃王妃起得急,没来得及束发,披上外衣就出来了,姿容不由被比下去。
搁在往日,肃王妃免不了发一顿火。可眼下,传信的宫人一开口,她们便无心计较这些。
“给王妃见礼。”宫人俯身道。
“芷傒姑娘免礼。”来人是皇后的贴身宫女,肃王妃去皇后宫中请安的时候见过,“漏夜前来,是王爷有事吩咐吗。”
芷傒垂首道,“王妃莫急,有歹人在宫宴上行刺皇后娘娘,肃王为保护皇后而受伤,现在宫中由太医医治,皇上感念肃王孝心,让奴婢来府上知会您。”
肃王妃惊得说不出话来,往后退了两步,身形不稳,幸好有丫鬟扶着不至于摔倒。
濮宁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她扶住旁边的石柱,忙问道:“王爷受伤了?严重吗?”
芷傒仍保持刚才的姿势,直言道,“奴婢不敢隐瞒,王爷还在昏迷中。”
“来人,快备车,我要进宫。”肃王妃挣开丫鬟扶着她的手,踉跄着想要出门。
“王妃,还是我去吧。”濮宁上前按住肃王妃的胳膊。
肃王妃一把甩开濮宁,疾言厉色道:“放开我,凭你也配碰我。”
两人争执不下,芷傒又说,“皇宫上下都在追查刺客,王妃恐怕无法进去,您别担心,皇上已传召太医院全部太医,定保王爷无事。”
听到不能进宫探视,肃王妃双手脱力垂下,顿时没了主意。
“话已带到,王妃保重,奴婢告退。”
“都是你害的!”屏退下人的一众妾室,肃王妃姣好面容上的泪痕尚未拭尽,便把濮宁拉到一边,咬牙切齿的说,“你让王爷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濮宁面前的这位是个相夫教子的妇人,但她爹能爬到首辅的位置,肃王妃耳濡目染,也不是省油的灯。肃王这段日子谋划的事虽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肃王妃却也能察觉一二。
濮宁轻哼一声,“王妃知道什么,别忘了,你父亲与王爷交好,也看重以后的权力和地位。”
肃王妃神色不由一恍,今日宫宴,王妃是朝廷命妇,按理应随行,而父亲让自己谎称旧疾复发留在府中,想必是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王爷是亲王,有皇上庇佑,有军功在身,为何非抢那个位子不可。”肃王妃又担心又着急,胸口起伏,只觉有股闷气在其中乱窜。
真是愚蠢。双眸冷冷盯着肃王妃,濮宁反问道:“你觉得,皇上为何派这个宫女来府上传话。”
迎上濮宁的目光,肃王妃不卑不亢,两人碰面的机会少,如此针锋相对,还是头一次。
肃王妃渐渐冷静下来,回忆刚才芷傒说的话,才发觉其中蹊跷。
肃王救驾有功,受伤未醒,事先告知肃王府已经传召所有太医,一可显明皇帝仁慈,肃王的举止朕都看在眼里,若肃王有不测,能不落话柄,二为表示君恩浩汤,肃王没有白白受伤,敲打肃王府不要另有他心。
濮宁见她明白此中深意,便道:“父皇,皇父,先皇再父。王爷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只能成功,不能回头,否则每一步都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