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同往常一样用过午饭,倾微随端娘去核对检查马上要送出去的礼品,倾夫人执意要下厨亲自烤些月饼出来,剩下倾涣和佩缙泱便又在亭子里开了一局棋。
“湛庐倒不必让着伯父,家里的棋局哪里需要顾忌那么多。”
很明显上午那局是倾国公赢了,但不过是险胜一子,过程也不够尽兴。此时再开新局,倾涣赶忙嘱咐他不要因为长辈晚辈的关系就让着自己,反倒是有失对弈的乐趣。
佩缙泱看了看空空的棋盘回忆起上午局势,倒不是有意谦让,实在是自己不擅长黑白绞杀之术,老是想着顾全每一颗棋子,不懂得取舍。这点他哪里是为官近三十载的倾涣对手,自然是在来回计较权衡之中输给了对方。
“晚辈常自顾不暇,哪还想得到故意让子。”
“自顾不暇是因你顾虑太多,棋局上一定要懂得取舍,该决绝便要决绝。损十子八子而成全一局,有何不可。”
“湛庐愚钝,莫说十子八子,就算一子半子也是难以割舍的。都是美石雕琢而出,舍谁保谁如何决断。”
佩缙泱与倾涣说得是棋局,指得是朝堂。就如佩缙泱所言,棋子全是由玉由石雕琢出来的,而人又何尝不都是爹生娘养的,如何分其贵贱,以一己之私决断其生死?
“我与你父亲也曾论过类似的题目,是杀一人还是杀千人。可从清晨到日暮,两人确实越发糊涂。湛庐咱们都不是佛学禅机大家,辩不清的。”
说着倾涣拾起一枚黑子压在棋盘一角,并示意佩缙泱动手。
“伯父与家父最后是怎么结束那天的辩论的?”
“怎么和兔子一样横冲直撞的,自己琢磨啊。”
说完倾涣就没再提,一心一意扑在棋局,而佩缙泱也没纠缠,他知道那横冲直撞的兔子便说得是倾微。
“端娘心思真是细腻。”
倾微捧着双新制的靴子,对端娘夸赞连连。
这靴子外观与内务府造办的官靴如出一辙,然而却暗藏玄机。官靴上镶制的是从西北番邦进贡来的青玉,虽是稀少的贡品,却也只是不值多少钱的凡品。而端娘选的则是两块拇指大小的浅色垂棘(夜明珠的别称),分别嵌在两只靴子的后邦。而靴子里面还有巧思,端娘命绣娘在靴子里边用银线绣了玉兔追月的图样,一边绣写着“碧苇遮白兔”,一边是“黑鬓玉颜久”。
“待到开宴后,年玉鬓也该回府歇息了,还要你亲自送去年府一趟。”
“奴儿定办得妥妥帖帖。”
“前段时间送的果酒茶叶可到了?”
“应该快了,一有回信奴儿就给您拿来。”
倾微看着一堆自己才校对检查完的礼品,想到内务府的年玉鬓怕是也在做相同的事情。寻常节礼可以让内侍们来置办,可送去国公府、太傅府、将军府、相国府…这些权重大臣的赏赐必定要过年玉鬓的眼,他不能放松警惕,让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混了进去。
“那你便自己安排着,出府坐我的车轿都行,家宴不用着急。”
“那月饼可得给奴儿留一块,不能你自己个全吃了。”
倾微一听就知道端娘实在拿昨日自己贪食的事情打趣,也懒得计较,随便应了一句就走了,把端娘留着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一家人再聚在一起时陛下赏赐的节礼刚刚送来,夜色也渐渐弥漫了天空。四人谢恩后几个内侍赶忙往下一家去,年公公吩咐过一定要在各家家宴开始前送完所有赏赐。
下人抬着装有赏赐的木箱走到倾夫人跟前,让其过目。倾夫人瞄了一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便有凑近仔细瞅了瞅,确认是东西不太寻常。
“陛下隆恩,这珊瑚珠帘色如牛血,泽如羊脂,形如东珠,一看就非寻常官宦富贾可得之物。可为何偏偏只有半扇?”
倾夫人这一问,剩下三人便都明白了。
此珠帘原本由三十二串珊瑚珠子组成,一串珠子长六尺,上面串着十八块大小均匀颜色近似的珊瑚。选料皆是从岭南进献来的特级珊瑚料子,其色如牛血,泽如羊脂,形如东珠,是千金难得的珍宝。
陛下将珠帘拆成两副分别赏赐给了倾国公府和卫太傅府,各有深意。送去卫府是为了告诫卫家莫要心生二念,尽快按照祖制章法送长女卫丛珊入宫,别在老太傅过世后做出有伤卫家清誉之事。
而送来倾府的这半扇就更有意思了。
朝堂暗潮汹涌,陛下年少难以控制,但百官私隐却被年玉鬓挖得一干二净。卫夫人张氏和佩国公的旧事,卫丛珊的心事,倾佩两家的交情,哪个都逃不过年玉鬓手下细作的监视。
看重就容易生疑,怀疑便会试探考验,试探倒陛下安心后,自然会对倾微加以重用。这些试探考验来的越多,就说明陛下对自己越为看重,自己离着被重用就越近了。
“还有半幅是送去卫府了,伯母不用诧异。”
佩缙泱也是明眼人,珊瑚自然也指卫府长女卫丛珊。佩国公带着夫人去城郊躲清静,便把自己托给倾府,年玉鬓肯定也是知道自己在此处过节。一幅珠帘,拆成两扇,说是一石三鸟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