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渐暗倦鸟归巢时，两人才能气定神闲地对坐于案前，喝些茶水，休息休息。
案子上还摆了三盘点心，估计是年玉鬓提前安排下人给倾微准备的，但此时倾微浑身乏力，也没什么胃口。两人此时四目相对却不言不语，也不知是因为累得不想开口，还是着实无话可说。
“碧苇走到今天这步怕也下了许多功夫，不知能否告诉某，你求得是什么。”
“当然是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啊。”
这回答倒是顺耳，但二人都是在朝堂里沉沉浮浮的鱼，谁能相信。年玉鬓敢这么直接地问，要得也肯定不是这摸了蜜糖的答案。
“问我这糊涂人有什么意思，倒不知玄臣求的是什么？”
年玉鬓也曾是大族出身，从小学的是儒家文章，求的是功名利禄，盼的是国祚昌隆。而后因冤案被抄家灭族，有时盼的是沉冤昭雪，有时盼的是一顿饱饭。再到如今大权在握，当年冤案昭雪，却再没什么真正想要的。
“我想要早逝的长姐回来。”
“泉下有知，你亡姐定能感受你的心意。”
“除此之外再无所求了。”
倾微看年玉鬓动作言语皆如寻常，但眼神里倒全是倦意乏困，似乎是想一睡不起，与世长绝。鸟倦归巢人回家，可对面这人怕是无亲无故，亦是无家可归。
年家当时被先皇定得是叛国之罪，凡是年姓成年男子皆施以车裂，幼儿和女眷悉数发配各司为奴。车裂酷刑自然不留全尸，而那些以奴隶身份死去的女人还孩子，也只是被丢在枯井或是烧成灰烬。就算年玉鬓再怎么思念亡姐，却连祭拜之处都没有。
“我幼时得倾氏庇护，而今想在有生之年庇护倾氏一族，但这和玄臣比起来倒是贪婪了。”
倾微看他久未发言，便想打破这片寂静。
夜色慢慢覆盖了整个天地，天上月色朦胧，只有几颗孤星时明时寐，但再往下看却是万家灯火，长安入夜更是繁华喧闹。
“我想要的都很难实现，都不如什么都不要，活得还轻松一些。”
年玉鬓长叹一口气，终于开口。倾微看他缓过精神也松了口气，急忙给他添些茶水，顺势还从盘子里拿了块点心送至年玉鬓嘴边。
“都怪我没用全靠玄臣拖着才能上来，铁定累坏了，等下楼我肯定不麻烦你。”
刀剑伤人，但回忆害人。此时倾微伸手给年玉鬓喂点心的姿势倒是像极了他的亡姐年舒婧，而这个画面也是他对家人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中的一幕。年玉鬓本想用手接下来，却神差鬼使地张嘴从上面咬了一大口，但贪吃的孩子多是以被呛到收尾。
倾微年玉鬓被点心酥皮呛着，赶紧把手里的点心丢在一边，端茶给他。此时年玉鬓的表情倒是精彩极了，有被呛到的难受，也有对自己刚才举动的怀疑和自责，大概心里想的是：我怎么会为了一口点心在倾微面前被呛着吧。
“这酥皮的点心很容易呛着人，端娘怕我呛着都不常准备。”
为了给他台阶下，倾微急忙解释说自己也是个时常出丑的吃货，但看他缓过来之后都也不像生气，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难道是年玉鬓的自嘲？可看着到异常亲切和善，和温良无害的小白兔一样。
“幼时母亲不让我多吃甜食，怕小孩烂牙，那时就求姐姐从厨房给我偷偷拿些。别的倒还好说，只是这酥皮点心特别易碎，每次我吃到的都是皮馅分家的。”
“我虽是北方人，道是更爱南方用米做成的甜品。端娘当时和江南来得点心师傅学艺，她做得糯米甜藕、酒酿圆子，还有那些软糯香甜的各式米糕我都是百吃不厌。你真是应该来国公府坐坐，我提前让端娘给你准备一大桌。不过我母亲的手艺就不敢恭维了，她若是心血来潮做出些东西，也只有我父亲舍了命去才敢多吃几口。”
“你该知足的。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母亲看我年幼就只顾我衣食，把心思都放在教养姐姐上。父亲也是全心全意培养大哥，只要我在族学不犯错即可。到后来人家就知道我们家长子博学，长女优秀，幺子可爱罢了。”
倾微喜好美食，年玉鬓向往家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到深夜。等年玉鬓反应过来想叫倾微下楼时，发现倾微已经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怕是倾微的眉目气质像极了年舒婧，年玉鬓甚至都舍不得把她叫醒，想着就这样陪她一晚。可塔里不适合过夜，也怕国公府担心，就绕过案子将倾微打横抱起来，慢慢抱着她下楼。
倾微继承许多北方的外貌特征，比如白皙的肌肤，也比如高挑的身材，所以抱着她在狭长的楼道里也是颇具挑战。但走了一段时间年玉鬓慢慢发现倾微倒是睡死了，丝毫没有反应。于是便把倾微扛在肩上，像运送麻袋一样，如此两肩交替，轻松不少。
等到下面三层，只有三五个僧人守夜，时不时往佛前的海灯里添些灯油。这时倾微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从年玉鬓的肩上爬起来。
“我这是食言了啊。”
年玉鬓听到倾微醒了便小心地把她放在地上，顺口还反问了一句为什么食言。倾微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但也把缘由讲了出来。
“在塔顶谈天时我保证下楼不再劳烦你，可如今却是被你扛下来的，这还不算食言。塔这么高，还搭着我这么重个大活人，铁定累坏了”
年玉鬓看她满脸通红更是可爱，便也打趣回了一句。
“是大活人就好。”
等他们出了塔门，原是坐在地上休息的车夫立即牵着马车过来相迎。二人经过此番登楼倒是熟络了不少，在车里讲话时也不再用表字相称，虽不文雅，到显亲厚。
马车先到国公府送倾微回家，年玉鬓怕倾夫人责怪她晚归便和倾微一同进去。整个国公府灯火通明，倾国公夫妇、管家、端娘…都聚在正厅等倾微一人。
原是倦鸟归巢的倾微被这阵仗倒是吓得清醒不少，还好有年玉鬓出面解围，说二人在佛寺祈福抄录经文忘了时辰，说着还让随行的内侍拿来一本抄录完成还有主持开光的经文送与国公。
原本倾微要被倾夫人骂一个通宵的事情，就在年玉鬓和倾涣的多方施压下，不了了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