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见一别少说一两月,多则小半年。倾微已经习惯了相遇和别离,能够如同在草原上策马扬鞭的女子一样轻松地挥手和亲人朋友告别。牧民在茫茫草海里游猎迁徙,来来往往不曾停歇,说不定夜里还在一起喝过马奶酒的亲友,转眼就各奔东西。
而自己和佩缙泱中秋月夜发生的尴尬事,大抵也和生在草丛中的蒲公英一样,随风而去,千里无痕。
回长安城时便不像离开时那样匆匆忙忙,下午看到驿站倾微便下马宿在里面。倾微叫驿站里的杂役烧了洗澡水,又找伙计拿了一套干净的里衣换上,舒舒服服地卧在榻上,享受着秋日里照进窗子里的暖阳。
没一会儿店里老板的女儿便端着一个大托盘来给倾微送晚饭,驿馆里的饭菜虽和长安城酒肆饭馆的没法比,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倾微来说,堪称佳肴。
“找个会烘衣服的杂役,把我这两套衣服洗好烘干,最好今晚能给我送来。”
倾微穿着米色的里衣从床上起来,等小姑娘把饭菜搁在桌上后,便把自己手边叠好的脏衣服递了过去。白日里骑马,风吹日晒,衣服上全是灰土汗味,自然不能穿了。
“那墨色胡服衣襟里的口袋有些散碎银子,当作今日烧水洗衣的酬劳。”
次日清晨,倾微换了洗好的衣服,拿着行李包裹准备去大堂里吃早点。可客房门还没出,就被驿站的老板堵在门里。
那老板示意倾微先进屋,自己有重要的东西归还,倾微听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先退了回去。两人进门,老板赶忙转身把门关严,而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双手递给倾微。
“昨日下午女儿拿了郎君的衣衫去贱内那里浆洗,贱内从里面的口袋里发现了散碎的金银,想是郎君忘了,本想晚上送衣服时一起送还。可我那小女儿说是郎君给的打赏,贱内贪利便收起来了…”
老板说到这倾微是全然明白了,不过是些散碎的钱财,别告诉老板无需归还,确实是自己给的酬金赏钱。就在倾微准备开门出去时,却又被老板拉了回来。
“郎君怕是国都里的达官贵人,可这也不是小钱,怎么能当作打赏。小人求郎君快收回去,别长了我家家眷的贪婪心性。”
老板是铁了心让倾微收回去,倾微也不想耽搁,便把钱财倒在桌上,拾了里面的碎金锭子,把余下的碎银锭子和荷包剩在桌上。
“余下这些老板就快收了,我急着赶路,莫要在因此耽搁。”
老板心知桌上的碎银也远超这个小郎君的餐食住宿,但看着人家已经开始不耐烦,便收下后说算作来日逆旅费用,生怕占了人家便宜。
别过老板,倾微一路上却心里极不舒服。
王公贵族多是贪利忘义、勾心斗角的小人,自己为了倾氏一族也打着忠孝仁义的名号做了不少恶事。但再反观这些庶民百姓,他们整日为了营生奔忙,日日劳作无休,却心存善念敬畏、朴实无华。莫非这就是老天定下的法则,让恶徒去奴役善者,让小人去压迫贤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倾微终于到了长安城城门,心里的郁结也难消散。
“兄弟的事情可是办妥了?”
“劳烦安姐姐挂念,都妥帖了,我这不就来姐姐这叨扰了。”
倾微下马将缰绳给了那个胡人小姑娘,让她牵到马厩里,顺便把怀里的碎金锭子都给了她,让她拿钱去城里的酒肆多打些好酒顺便让酒肆的伙计去倾国公府告诉端娘派车马来接郎君回府。
“不用担心安柚,她跑腿利落着呢,你快些进屋。”
倾微随着安橘穿过草棚进了屋子,里面扑面而来的热气和肉香,就让倾微想起当年在西北的时候,原先心里的郁结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屋里虽然简陋,但炉灶里的火把整个小屋烤得暖洋洋的。安橘招呼倾微坐下,自己给倾微递了碗筷,顺便嘱咐倾微看着锅里的肉汤,自己出去把摊子收了。
安橘还没出去多久,一个妇人怕是没看到正在收摊的老板,便到屋子门前,探身问倾微可还有胡麻饼剩下。那夫人四十多岁,问话时夹杂着温软的江南口音。
“胡麻饼没了,白饼子卤肉都还有,不嫌弃还可以一起进来喝口肉汤。”
安橘也听到妇人的问话,便一边收拾一边对着屋里喊了一句,并且告诉夫人这小摊子打烊了。
“不麻烦老板了,我们戏班子的人还等着一起吃饭。”
说完夫人就往城门口去,倾微看其姿态举止,果不其然是梨园行的。
待安橘收拾好东西,没一会儿肉汤也炖好了,安柚也抱着一坛子酒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三人坐在炉灶旁的矮桌上,安橘切肉倾微倒酒,安柚把饼子码在碟子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这酒可真好,我自己酿的青稞酒就是埋三五十年也比不上。”
安橘豪迈,拿起碗来一饮而尽,喝完还不忘赞美一番。
“安姐姐的酒里面有草原刮来的风,这酒比不得。”
“兄弟就是嘴甜,快吃些肉,都是刚炖好的。”
这炖得是关内的羊肉,肉质味道都比不得陇右的鲜美细嫩,但此时二人酒酣胸胆尚开张,正在兴头上,便是粗粥咸菜也是美味佳肴。